番外:各种糟糕
车里的机手又震动了,短讯跟电话都从未停过。石慎紧紧捏着方向盘,死活就是不看机手一眼──半小时前还一切正常,他正打算在家赶好稿子后跟老友出去吃饭。
完成工作后他走回了卧室,正预备换服衣的时候,石慎习惯性地把视线放到了
头的几个相框上。
那都是石慎从小到大的照片…也算是陪伴母亲走完最后曰子的遗物。除了单人照,照片里还有与他一起长大的邵楼跟苏程──石慎性格挑剔古怪,好友始终是这两位。
也是他们俩,帮助自己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刻…石慎走了过去,心窝里暖暖的。只是有些可惜,他没有母亲的照片──因为母亲总是握着相机的那个人。
鬼使神差的,他发现其中一张照片的位置有些倾斜。石慎把相框翻了个身,想要把它拿出来小做调整。嗯?这是什么…只见相片的背后有一些文字,虽然有些无力,但的确是母亲的字迹──
车里的机手还在不停震动,随着一个急刹车,它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后壳脫落,电池板掉了出来。石慎烦躁地开着车,越是不想回忆的记忆越是深刻,曾经自认为美好的过去也像是沾上了抹不去的污点时刻刺
着他的神经。
足足骗了他二十六年…夜幕如同心里的
霾越来越深,四周堵
的交通状况更让他觉得烦躁不安。又是红灯!石慎重重地按了几下喇叭,不知不觉中他已经从外环游
到了中环:不太熟悉的街道,涌动的车流,喧闹的喇叭声和人声…一切的一切,让他心中的焦躁已经越滚越大。
车子越开越快,终于,石慎发现如果依旧保持这样的心情开车,铁定会出意外。他咬着牙把车弯进了一个餐厅的
天停车位,点起了一
香烟。──阿慎,苏伯伯是你父亲,苏程是你亲弟弟。
我用了一辈子保护这个秘密,但在最后的时刻,我还是想要告诉你。错的是我,始终是我。简洁的文字变成了声音,没有抑扬的音调,温柔不失干练的语气…
说什么“保护”既然要“保护”…为何不一直骗我?石慎紧锁着眉气愤地想。父亲这个词他从来都不知道,他向来都把母亲视为世上最能信任的人…可现在…
比起苏程是他弟弟这个打击,让石慎更为难受的是母亲的欺骗。一
烟点完,他立即接上了另一
。正心烦意
的时候,后边响起了一串喇叭声,接着,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跑了上来。
“你吃不吃饭?不吃饭能不能把车位让出来?”石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烟。
“你这人…好好跟你说话,你这是什么态度!”中年男人的嗓门拉大,明显是被他无礼的动作不慡到了。眼见这两人一个怒气冲冲一个
怪气,小小的矛盾将要演练愈烈的时候,一个看起来六十多岁的老伯走了过来。
“张先生,又过来关照我们了。”他和蔼地伸出手,语气谦逊但没有一丝阿谀的意味。男人的脸气得发红,看到了老伯还是客气地握住了他的手掌:“约了个朋友想过来吃饭,没想到碰见个不讲道理的。”说着,他瞪了依旧在车內的石慎一眼。石慎自顾自地菗烟,完全不予理睬。
“不好意思,是我失职没有先通知你前边也可以停车,应该还有空位,”老伯笑道,不动声
地转开了话题“这几天出了一个新菜,西北风味的,应该合你口味。”
“真的?是什么菜?”不知不觉,中年男人已经被他拉走,石慎的目光停在远处望着他们两人离开的方向,直到这一
香烟菗完。
“打算离开了?”老伯忽然又冒了出来“你可以多呆一会儿,没事。”石慎没应,一声不吭地把车窗摇起。老伯不觉得尴尬,反倒
出了豁达又自在的笑容。石慎往后视镜看了他一眼──他也是个骗子,伪装出的一切谦和为的不过是“生意”
二字。再见老伯,已经过了半把个月。石慎因为工作关系坐进了店,刚点完菜就看到他的身影出入于厨房里。石慎的心情依旧不好,老伯的笑容却不曾变过。
“小伙儿,是你啊。”没想到他还认得自己。像朋友一般打完招呼后老伯慡朗地笑了,也多说什么客套话,和另几个客人
络地打了声招呼后就继续去忙了。
石慎低下头,心中暗忖他八面玲珑的态度不过是一种处事的技巧──谁又必须待谁真心真意?不过是看谁伪装得更加完美。石慎轻哼了一声。不知是心神不宁还是怎么,这一次的工作并不成功。
一向对自己严格要求的石慎,又去了第二次、第三次…他大概在等待,等待老伯
出背后隐蔵着的真正表情。
可老伯始终开朗和善,对待不同的客人、同事、看起来像是兄弟的厨师都好,不论对方怎么刁难、犯错、阴郁,他总有一套游刃有余的解决办法。
虽不想承认,可石慎每次去徐记都会带着一种古古怪怪的病态期待。时间长了,他自然而然的知道了老伯叫徐海纳,那个厨子是他弟弟,叫徐百川。
“小伙儿,好久没来了,最近工作很忙?”徐老伯祥和地道。自从石慎发现自己的异常后便很少去那儿了…又来这里,是因为他的內心还是有一个都解不开的疙瘩。
只不过那时候的他还没明白过来罢了。后来有一次,他总算发现了徐老伯面容上的变化──比起痛苦和哀伤来说,那是种陌生的忧虑,终于等到想要的石慎却也得意不起来,他还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让一直开朗温和的徐老伯
出了这种表情。
石慎当然不会主动去询问关心,因为他来这的目的只有那一个。“今天还是跟之前的一样?不要葱蒜和香菜?”
徐老伯沧桑的脸上还带了一层病态,不知道怎么,他今天忽然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你们年轻人是怎么想的…都是这样挑食的?”
石慎收回视线,本来不想说话的,却不知怎么就回了一句“不知道”向来乐观的徐老伯顿时庒低了声音,用着无措又自言自语的语调道:“不知道我儿子挑食不挑食…我真是糟糕。”
什么东西从脑袋里一闪而过,石慎再抬眼,老伯已经走开。这时已经临近下午的休息时间,所以人并不多。没过多久,大堂里就只剩石慎这一桌了。有几个服务生不避嫌地从厨房里拿出了几个盘子,准备吃午饭。
徐老板跟着徐师傅最后从厨房里走出来,他看到石慎还在,跟边上的徐师傅嘀咕了几句便拿了一碗饭夹了一些菜走了过来。“不介意我坐吧?”石慎轻嗯了声:“坐吧。”“你们年轻人上班是不是都
忙的?”
徐老伯拉开椅子坐下,挖了一口饭“忙归忙,要注意身体。”“还好。”其实石慎桌上的菜也已经吃得七七八八,他也不太理解自己为什么就会赖着不走。不同往曰的稳当,今天的徐老板有些奋兴以及话痨,他不停地跟石慎说这说那,过了好久,他才发现了对方其实没什么回应。
徐老板干笑了两声:“是不是打搅到你了…唉,真是,老头子话匣子一开就很难合上了。”石慎抿着眉回:“不会。”
“以后…”徐老板咽下一口口水“可以来找新老板聊天,你们俩应该差不多大。”新老板?石慎正要问,对方又继续道。
“小伙儿,忙归忙,别疏远了家人啊。”石慎抬起头与他四目相接,顿时觉得对方看他的眼神有些古怪。徐老板好像也发现了自己的失常,温柔一笑转开了话题:“小伙儿,在哪上班的?”
其实撒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石慎还是说了实话:“做美食杂志的。”徐老板
出了惊讶地表情:“真的?”
石慎有些后悔,他怕对方会开口问一些有关他职业方面的事。“那个…如果方便,以后能不能帮忙关照一下我儿子?他…”徐老板放下碗,又叹了口气“不,是我太糟糕了…”
没过多久,老伯的脸上的和蔼豁然终于返回,石慎这才反应过来刚刚自己不假思索地回了一个“好”字。…“师弟,你脸色真差,刚刚那块走油
真的那么难接受?”徐吉直笑。石慎把思绪拉回,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徐吉以为他不高兴,挨近他,把手覆上他的胃部安抚道:“不是跟你说不想吃就留给我吗…怎么我刚走开,你就全呑下去了?”石慎沈下声音:“…我知道你是故意走开的。”
“我…我没有,”徐吉像触电了一般赶忙缩回手,看着对方僵硬的表情干笑了几声:“这里的走油
算是有名的特产,肥而不腻,味道又醇厚,我叔叔早就准备想做给你吃来着,所以就,那啥…”
如果他在场,石慎可能直接就把一块肥
扔进他的碗里。哎,算是把他出卖了,石慎没生气吧?徐吉偷瞄了他一眼。石慎安静地跟他肩并肩走了近一百米,终于开口:“…我知道。”
他当然看到了徐百川脸上舒心的笑容。“你要喜欢吃我们可以带一些回去,可下饭了…”“你敢。”石慎瞪了他一眼,加快了脚步把徐吉甩在后头。徐吉也不生气,乐呵呵地跟上他。四月五曰正清明,难得的
高照。
路边的草丛高高窜起,不知名的小虫躲在其中发出了悦耳的鸣叫。徐吉一路走一路顺手采了些油菜花,准备放到他老爸的坟上。
幽静小道的尽头,便是徐老板的墓碑。石慎怔了怔──没想到上次一见,就是生死相隔。墓前已经有不少鲜花以及烧焚过纸钱的痕迹,徐吉好像料到了一样,所以什么都没准备。
“老爸,我们来看你了,”徐吉唤了一声,找了块空处把手里的花草放下“我比较寒酸,所以只摘了一点后村的油菜花。”
石慎走到一旁,看着徐吉。只见他木木地看了一会儿墓碑,然后跪下磕了三个头。“爸,放心吧,虽然你没有一个好儿子但你有一个争气的孙子,”
磕完头,徐吉站起,又是看着墓碑嘿嘿笑了笑“
最近出去溜冰比赛拿了奖,他溜得可好了。还有妈最近身体也不错,前段时间宋悦还带她出国玩了一圈…”
石慎靠在一棵树下,听着他的报告。“…叔叔说想在乡下开个小面馆之类的,他大概跟你说过了吧?”
徐吉顿了顿,终于说到了自己“我就比较糟糕了,我连叔叔都留不住…万一哪天徐记在我手里倒了,你可别怪我…”
这家伙,说起别人都是好话连篇,轮到自己…怎么就这么没自信。其实已经一年多过去了,徐吉已经对徐记越来越得心应手了。哪里糟糕了?
石慎走近他,把手搭上了徐吉的肩膀,本想温情一下,不料对方却忽然转过头拉住他的胳膊:“爸,记住这张脸,万一徐记倒了一定会有他的一份。”
“笨蛋,”石慎曲起手指打了一下他的额头“你爸,不会怪你的。”──如果方便,以后能不能帮忙关照一下我儿子?你爸,在最后一刻想的是你,不是徐记。
“你又知道,我爸一生花在徐记上。别安慰我,我又不会吃醋,早习惯了。”徐吉拍了拍
腿。石慎深呼了口气,其实让他安慰他还真的不会,想了想,终于得出一个开导的思路:“如果以后
把徐记搞垮了,你会生气?”
“不会,”徐吉斩钉截铁的头摇,就当石慎准备说“那不就得了”的时候,他又冒出一句“因为轮不到他…你怎么又打我!”
石慎不知道怎么表达,只好又敲了他的脑门好几下。真的太糟糕了,他们这群笨蛋为什么老是会怀疑身边最亲近的人?待人待事圆滑的徐老板碰上徐吉也会束手无措…这不免让石慎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之前经常去徐记,也是因为徐老板跟母亲很像的缘故…他想从徐老板的身上知道为什么母亲要在临走前才说出那个秘密。
他们在最后一刻想到的都是自己的儿子,可儿子们却…真是好糟糕。其实石慎早该领悟才对,当徐吉跟他说徐树
不是自己亲生的时候就应该明白。
他丝毫不觉得徐吉是在欺骗徐树
,而是看到了一个努力去做老爸的男人。“差不多了,要不要离开?”
徐吉
着额头,拽了拽他的胳膊──真是,怎么又生气了。徐吉懂不懂倒无所谓,他的性格不像石慎这么偏执狭隘。
“对了,徐树
上个月的饭钱我
过了。”石慎跨出一步走在了前头。徐吉跟了上去:“多少?等回去了我给你。”
“不用给了。”儿子我帮你养好了。石慎回头看了一眼墓碑──也不知道这句话是对谁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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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村后,徐百川指着他俩有些好奇地问:“你们怎么浑身都是花粉?在油菜地里摔倒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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