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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赶着亲自去投刺求见,好容易得到慈宁首肯,只说回京时路过苏州,可到朱府下榻一晚。时间算计,正是今晚。朱!来到中门前,正看见黄绸绣凤大轿里搀下一个中年妇人来,年可四五十岁模样。

 他知道这便是慈宁太后了,上前参见了,便殷勤地抢上去搀住。跟在轿边的两个丫头小厮,倒慢了一步,其中那个年龄大些的宮女模样的少女,便扶住了慈宁另外一只手臂,剩下那个十四五岁左右的少年,却呆呆地楞在原地。

 只听慈宁太后说道:“绛仙,你就守在这里好了。让那个小人扶了我进去!”一面说,拿眼尾朝那个少年冷厉一扫,其中怨毒之,尽于外,教一旁的朱!,虽然摸不着头脑,却是暗暗心惊。那个看来面色苍白的少年,闻言只是默默地上前来,代替了绛仙的位置。

 偏偏他这逆来顺受的样子,似乎也叫慈宁太后恨极,一旁的朱!,明明看见慈宁太后在这个少年扶住自己的时候,用蓄得长长的尖指甲,在这少年的手腕上狠狠地掐了下去。

 就算是颜色深青的布‮服衣‬,也看得出瞬间透出的新鲜血迹!朱!心里不由一跳,看那少年时,却还是神色隐忍地不发一语,只是強抑疼痛般地咬住了苍白的嘴,细长的眉稍也因此而稍稍扭曲。

 深黑的睫下轻轻浮出了仿佛悲哀样的水光。他抬动手肘时,分明可见布衣袖里出的苍白手腕上的无数青紫和尚未结痂的伤疤。

 一行人进到明烛煌煌的內室。锦幄久温,兽烟不断,早已席上生舂。请慈宁太后上坐之后,朱!府中丫鬟仆人都知趣地退了下去,只留十数上菜侍宴的老练仆人。朱!见那刚才的少年犹自侍立慈宁太后身侧,也想请他暂时下去歇息。

 但看之前慈宁对他的态度又大非寻常,正不知如何处置,只得请示慈宁太后:“太后,是否也请…请…他下去歇歇腿,吃点东西?”

 慈宁太后瞟了那少年一眼,冷笑一声道:“歇歇腿?不用了!这个小人那里配你来抬举他!你放心好了,站这么几个时辰总还站不死他!有些人生来就是命,叫哀家也没法子!“朱!听了,只得喏喏连声,赶紧吩咐上菜,不敢再造次。

 因现在正是冬至十分,江浙一带,天气甚寒,以至首先上来的就是一道滚热鲜美的火腿汤,蒸汽腾腾的盛在一个大沙锅里,由一个长大仆人健步如飞地托了上来。

 这仆人正要将汤放到桌上,却听慈宁太后道:“且慢!”她用白狐皮手筒笼着手,扬着下巴,冷冰冰地道:“朱!”

 朱!不知何事,只得答应一声:“下官在!”慈宁太后面上挤出了一点微笑,说道:“听说这道虾皮火腿汤是你们这里的名菜?”

 朱!心下奇怪,他在苏州也算住了快一二十年了,可从来没听说过这寻常之极的火腿汤是江浙一带的名菜,一向住在深宮大院的慈宁太后又从何处得知这样消息?可是他又哪里敢答应“不是”

 ?只得唯唯连声。这时可苦了一直托着滚汤呆立在桌前的那个仆人,烫得他是呲牙裂嘴,又不敢把汤放下,脸都快变形了。只听慈宁太后说道:“既是如此,哀家不可不尝。苏儿,你去把汤接过来,摆到哀家面前!”

 原来那个少年名叫苏儿。在坐诸人都看出来了慈宁太后竟是存心为难这个少年,想如此満満一锅滚汤,朱府派了一名身強力壮的仆人送菜尚自显得吃力,更何况这个不过十四五岁、面色苍白、明显发育不良的少年?

 但那苏儿竟如木偶般,听了话便过去接。众人见他毫无为难之,心中都想:原来是个呆子!然而亏他居然还接住了!虽然连手腕到手肘都在颤抖,烫得他脸色都在发白,他居然还是端了起来,步履不稳地走到了慈宁太后身边。正要放到桌上,朱!却明明看见,慈宁太后的手从白狐皮手笼里菗出来,轻轻一推,──“呀!”

 这名叫苏儿的少年细小地叫了一声,一跤跌了下去。満満一锅滚热的火腿汤就全翻倒在他的身上!

 “啊”地发出了短促的一声痛叫,苏儿显是被烫伤了,痛得那张本就苍白的脸瞬间成了白纸样。嘴一下子被咬破了,鲜血顺着下巴到青布衫上,看起来殊为可惊。

 只听慈宁太后怒声道:“你这骨头奴才!端这么一碗汤也端不稳,活象你那只会妆娇躲懒的狐媚子娘!你存心想烫死哀家是不是!亏哀家还把你养到这么大!你这烂穿了心肺的黑骨头种!”

 一面从怀里摸出罗帕,轻轻拭去溅在灰鼠大氅襟上的一点儿油星。那名叫苏儿的少年垂头不语,忽然抬起头来神色疲倦地说:“请你不要侮辱我母──我娘…”

 他的态度宁静的仿佛只是在叙说一个东篱采菊般的平淡往事。遮掩在长睫下的漆黑眼珠,竟没有一丝憎恶之情,只有淡淡的愁思。

 然而偶然一瞥处,眼底依稀,仍有伤心动!慈宁太后一听,怒极反笑,反手就是一耳光,冷笑道:“你以为你是什么身份,居然敢和哀家讨价还价!小人!不要忘了你只是哀家收留的一条野狗!谁知道你是你那狐狸的娘和谁私通下出来的种!”

 那名叫苏儿的少年右脸上顿时高高肿了起来,嘴角淌出了鲜血。在坐的客人看到此处,无不骨悚然,心里暗暗可怜这个名叫苏儿的少年,从小仰着这心狠手辣的太后鼻息过活,也算身世悲惨了。

 现下当着如此众人,尚且被百般刁难打骂,平时在汴京的深宮大院里,正还不知更受到些什么磨折!***

 见赵苏脸上‮肿红‬,身上油汤狼籍,慈宁太后心下舒服了好些,冷笑一声,不再管他,径直回身,面对众宾客,微笑着说:“好了,咱们不用再管这小人,吃饭罢!”

 一干宾客噤若寒蝉,哪里敢不听从,纷纷依言举箸。正在这时,忽然听得窗外大叫:“老爷!老爷!大事不…大事不好了!”

 朱!门下的亲兵统领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骇得脸色发青,嘶声叫道:“不不不好了!长打进城来了!快快快逃罢!马马马马上就要打过来了!──”

 “什么!”朱!呼地站了起来,结结巴巴地道:“你,你看清楚了?”亲兵统领哭丧着脸,道:“怎么没看清楚?就是方腊那一伙強盗的部下!领兵的是他儿子,现下挨家挨户搜查、搜查老爷和州上的各位长官老爷们哪!他们,他们还打着一面大旗子,说什么“杀、杀朱──”

 他情急之下,差点把朱!的名字脫口而出,幸好及时反应过来,赶紧改口道:“他们还大逆不道地公然书写老爷的名讳!还说什么“救浙江,均贫富”之类的鬼话!老爷,怎么办!咱们快逃吧!”说道最后,这亲兵统领急得是快哭了出来!只听府外人声鼎沸,马蹄踢踏,喊叫之声不绝于耳,灯笼火把的光芒,隐隐可见!显然贼迹渐近,已然近府前。

 在坐宾客,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目瞪口呆,无不相顾失。纷纷转向朱!,只看他如何裁决,总得救了这一室人的性命,何况还有当今天子的生母在座!朱!吓得张口结舌。他自知府中除了自己一家大小和数十口下人,便只有平时用于守卫的三四十个亲兵,万万抵抗不了以凶悍闻名的方腊“吃菜事魔”

 教的大群強贼。而北宋为防止将领专权,一向采取了调兵权与带兵权分离的办法。朱!虽然是一府长官,却也没有权力直接调动军队,须得向地方长官要调兵符。

 然眼下贼寇已至门前,哪里还有这个时间去调得兵来?须得行个什么缓兵之计才好!正把他急得焦头烂额之时,忽听慈宁太后道:“朱!”“啊!是!下官在!”朱!只当慈宁要向自己问罪,吓得手足冰冷,却听慈宁太后道:“你过来!”

 见朱!过来,她指着那垂首站在一边的名叫苏儿的少年,道:“你派人去跟那方腊的儿子说,大宋国三皇子赵苏在此!只要他暂时饶你一门良性命,就把三皇子由他们处置!”

 “什么?三、三、三皇子?”这惊吓可真是一起不了又一起,朱!乍闻这被慈宁百般‮辱凌‬的少年竟是先皇赵顼据说最为钟爱的皇子赵苏,已是大吃一惊,不由回眼看了那少年一眼。

 再一听明白慈宁的指示,更是目瞪口呆,结巴道:“太后!这,这这不能,下官万万不敢,万万不敢!三皇子是天湟贵胄,下官岂、岂敢拿三皇子性命开玩笑!”

 他心想:这老妖婆还真做得出!先皇驾崩不过两年,只怕还尸骨未寒呢!就对先皇挚爱的皇子如此百般非人‮磨折‬,已是骇人听闻,现下索更进一层,竟然──我朱!若真这样做了,先皇如地下有知,怕不把我锉骨扬灰!

 “老爷,长──在,在打门了!”一个亲兵飞跑了进来,口吃道:“怎怎么么办办?”他吓得脸色苍白,牙齿只管在口中捉对儿厮撞。仿佛要印证这个亲兵的话似的,只听府前人声如,马鸣钟撞,有人在大叫:“朱!老贼,快出来!不要老爷破门而入!”

 应和他是一片舂雷般的喊叫声:“杀朱!,救江浙!杀朱!,救江浙!”然后是咚咚咚的一阵敲锣声。朱!吓得脸如死灰,脑里空空,竟是一筹莫展!忽听慈宁太后提高声音道:“没用的奴才!还不照哀家说的去办!快去!”朱!六神无主,只得机械地对一直呆立身边的亲兵统领道:”照太后说的办!快去!”

 他此时只顾逃命要紧,也顾不了什么君臣大义了!慈宁太后看了默默站在身后的赵苏一眼,冷笑道:“小人,哀家抬举你呢!你这就跟那群贼寇过好生活去罢!免得成曰家摆个苦瓜脸,教哀家看了就讨厌!”

 那三皇子抬头直视慈宁,眼光平静无波,居然毫无畏惧之象。慈宁大恼,恨极便扬手一掌,但想想又放下手来,冷笑两声,不再言语。

 看心惊胆战的亲兵统领和赵苏走了出去,朱!正要马上吩咐人去请求援兵──忽听得儿子朱江道:“爹爹,只将三皇子由他们处置,只可缓上一缓,恐怕贼人未必肯饶上咱们大家性命!现在赶紧派人去请求援兵罢!

 然后您老人家和太后、大伙儿一起先往地窖里避上一避,待孩儿再和那些贼人周旋一阵,援兵就应该会到了!”

 那吓得浑身发抖的亲兵统领,怀疑地看了身后跟着的沉默少年一眼,虽然大不肯相信他会是皇家的三皇子──只怕是那老太婆的权宜之计罢!谁知道呢?──但老爷有令,可也没法,只得领了赵苏走出內室,迤俪穿过中庭,一路踢花践草,可早到了大门口。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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