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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就这样,手术室门前两个大男人相拥而立,另外一个愣愣地站在一旁看着我们俩。过了很久,喉咙痛得发不出声,我才慢慢推开张凯辉,走出医院,这段路我走了很久,感觉连走廊都没有尽头。张凯辉一直跟在我身后。到了门口他圈住我的肩对我说:“在这儿等我,我去开车。”

 我点点头,抬头看看泛起白肚的天空,看看几乎是空无一人的街面,感觉就像是一场噩梦──我更希望这是一场梦。

 上车的那一刹那,我感觉自己早就灵魂脫壳,宛如一具毫无知觉的僵尸,直到张凯辉把我送到家门口,我才有所反应。“我想去清华。”我说。

 他愣了,但马上就点头答应。这个时候他什么都依着我,但我没心思去揣摩这份难得的“真情”我満脑子都是刘博的身影,与血雨腥风的商场比起来,学校这块净土更能让我找回记忆的碎片。

 我又踏上母校,不同的是再也看不到刘博的身影。我直奔东大操场,脫下羽绒服,‮狂疯‬地跑了起来。操场上的人非常少,估计是已经到了寒假的原因,加上天气非常寒冷,清晨上这里锻炼的寥寥无几。

 我没命地跑着,一圈又一圈…张凯辉远远地看着我。十年前,我也是这么跑,只是身边多了个刘博,他一直陪着我,告诉我跑圈儿能忘记痛苦和烦恼。可是现在只有我一个,一个人孤独地跑着,跑着…寒风刮在我的脸上,吹进我的嘴里。

 我没有知觉,只想能尽快忘记发生的一切…累了,改成走圈儿。张凯辉跑了过来用‮服衣‬裹住了我的身子,陪我走了一圈儿又一圈儿,他没问我为什么。

 最后我们俩坐在了看台上,我埋着头。他始终都搂着我,让我那冰冷的心感到一点点的温暖。

 我们一直坐在这里,我跟他讲了许多关于我和刘博的故事。我告诉他刘博是我下铺,每当我不高兴他总能把我逗乐。

 我告诉你我和刘博经常在这个操场上踢球,他总是耍乌龙,被我贬得体无完肤。我告诉他刘博总是帮我打开水打饭,但我从不觉得亏欠他,因为他是我哥。我告诉他‮试考‬前刘博总是很早就从被窝里叫起来拉我去荷花池附近背英语。

 我告诉他十年前父母来‮京北‬看我结果遭遇空难,是刘博一直在我身边帮我摆脫这段阴影,甚至为了陪我没有回家过年。

 我告诉他当年我没拿到全奖刘博差点儿就要陪我留在国內,而舍去弗吉尼亚大学的Offer。我告诉他多少次我给刘博代笔写情书去追求他喜欢的女孩,代价是让他请客吃炸酱面。

 我告诉他我从小家境优越,养尊处优,一点儿挫折都能把我击垮,是刘博教我如何做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我一直讲着,张凯辉默默地听着,就这样到了天黑。

 ***张凯辉已经饿得不行了,拉着我就冲到了王府井大饭店,竟然让我瞠目结舌地为我点了‮京北‬炸酱面!

 我噤不住笑了一声,他告诉我:“我第一次到‮京北‬来的时候,有个朋友就是请我来这吃炸酱面,他说这里的味道最正宗。吃了之后我觉得不错!虽然我不喜欢吃面。”

 他这纯粹是高炮打蚊子,有谁说只有这里的炸酱面正宗?只要在‮京北‬,只要是面,只要放着酱──都是“正宗”炸酱面。本着有钱的就是大爷的说法,这几十块钱一碗面当然不会比别的地方差。

 可是我一点儿也没胃口,动了两下筷子又放了回去。“怎么了?”他一边往嘴里夹菜一边问。

 “不想吃。”“那──喝点什么?”我‮头摇‬。他放下筷子“你总得吃点东西啊!我从没见过你怎么脆弱过。”“哼。”我淡笑了一声,大学前我更脆弱!那时候我就不知道什么叫作苦,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失败!这是独生子女的悲哀。

 “接下去你准备怎么做?”“没考虑。我想去看望刘博的父母,他们都在农村,还不知道刘博的事。我想去安慰一下这两个老人,毕竟他…”我说不下去了,眼眶有点

 “他父母家在哪儿?”“西。”“哦?”他低下头,想了一会儿说:“我陪你一起去。”“不用。你忙你的,明天你不是要去‮港香‬吗?”他沉思了一会儿抬头说:“给我五天时间好吗?处理完了我来找你。”

 我没答应也没拒绝。第二天张凯辉就去了‮港香‬。我去医院处理了刘博的后事,廖正宏从头到尾一直在帮我,大家心情都很沉重。

 事后廖正宏问我博远要怎么办。我告诉他博远一直是刘博的事业,如今他不在了,我也不想做了,准备彻底退出商场。

 廖正宏犹豫了一下决定接过博远,我答应了,但让他把属于刘博的股份退出来,折换成现金,我把这些钱以及刘博生前所有的东西还有他的骨灰带给他家人。

 两天后廖正宏就把一张存折到我手中,并送我上了去西的火车。我没等张凯辉,也没带‮机手‬。

 这是属于我的时间,我想单独体会刘博的过去,单独感受他的气息。到了西,正好赶上大雪,零下三十几度的低温让我的血几乎冻僵,手脚不听使唤,耳朵稍微一碰就能掉下来。

 我抬头看着漫天大雪,刘博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白皑皑的世界里几乎见不到一个人。

 他家在农村,我打听了两天才找到那栋淹没在大雪中的两层小楼。一个看起来像四十几岁的人开了门,我猜他应该是刘博的哥哥。

 我告诉他我是刘博的同学,并告诉他我的来意,他愣住了,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赶紧把我拉进屋,但从那张久经风霜的脸上已经看出无限的悲伤。

 他说几天前有人告诉他刘博出车祸死了,他们都不相信,他父母天天以泪洗面,因为刘博是他们家的骄傲,也是全村的骄傲。

 我们说着,他父母从楼上下来,佝偻着背,瘦弱的身躯似乎随时都会倒下。我冲上去,扶住了两位老人,他们在炕上坐下,他母亲一直拉着我的手,老泪纵横。

 我轻轻地拥抱着她,告诉她我永远是他们的儿子。那颤抖的身躯非常单薄,似乎我一‮劲使‬就能碰碎那副骨架。“大妈,大伯,到‮京北‬去住吧,那儿比这缓和,环境也好。”我想把他们接到‮京北‬照顾他们。刘母摇摇手。

 “我们家二娃儿也总念着接我们去那地儿,我们都不去。你想想啊,我们在这儿呆了几十年了,你让我冬天离了炕我还真不习惯咧!

 娃儿他爹也是,城里的东西我们使唤不来,去了反倒难受。”我告诉她我会常来看望他们,她出欣慰的笑容,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说:“娃儿,有你这话就够了,大妈心里非常踏实。”

 我们聊了很久,他们跟我讲了刘博的过去,讲了他的童年,讲了他的孝顺,他的懂事…我眼前隐约看见刘博坐在我对面冲我乐。

 晚上我住在刘博的房间里,躺在炕上怎么也睡不着。略带霉味儿的棉被充満着刘博的气息,感觉他一直睡在我的身旁。

 就是这样俭朴的家庭,这样朴实的父母养育出一个优秀的儿子──考上名牌大学、申请全奖去‮国美‬留学、白手起家成为知名的企业家…我爬了起来,开了灯,仔细地‮摸抚‬着房间里的每一样东西,感受着刘博的过去…

 ***第二天就是大年三十儿了,外头依旧飘着鹅大雪。我和他们全家在屋里包饺子。几乎所有人的心情都一样阴沉,只有刘博的侄子刘晓军给这个充満哀伤的屋子带来笑声。

 他喜欢绕着我转,看着他虎头虎脑的样子还有点儿像刘博的,我尽量克制住自己的情绪逗他玩儿。这个九岁的男孩儿包饺子的水平比我还高,从他手上完工的“成品”个个都像个元宝,合处的几道褶子做得非常漂亮。

 而我的总掉馅儿,包都包成这样,更别说!皮儿。我告诉他们从小到大我过年都不吃饺子,大家围炉吃火锅,吃鱼吃“年年有余”晓军总喜欢那双沾満面粉拽着我的衣角问我南方是什么样子的,我说冬天那里没有雪,树上的叶子还是翠绿的。

 他抬着头看看天空,嘟哝着嘴想了半天。“叔叔,那儿不能打雪战吧!”“不下雪哪儿来的雪战!”我乐了。他晃着大脑袋皱起了眉头。“那儿有鸟儿吧?”

 “当然有。”我不知道他问这干什么,眼睛还是专注着手上的饺子皮儿。“那可以打鸟了!欧呜──欧呜!叔叔,带我去南方打鸟吧!”原来他想扼杀无辜生命破坏生态平衡!我摇‮头摇‬说不行,告诉他鸟儿也有生命,是我们的朋友。

 我问他如果让你去伤害朋友你会吗?他咧着嘴出两颗大兔牙说不会,然后窜到我怀里说是要当我老师,教我包饺子。这我倒乐意。北方过年一般要在年前包很多饺子,几乎全家人都围坐在一起,包着各种馅儿的饺子,这一包就是一整天。

 到了下午我的动作就熟练多了,包出来的饺子比较美观,但晓军对他的‮生学‬的手艺还是不満意,一会儿告诉我这里要捏紧,一会儿叫嚷着馅儿了!刘博的父母在一旁噤不住笑出声来。

 正当我正虚心求教时,传来敲门声。“我来!”小家伙一个鱼跃就冲去开门,他爸爸也跟了上去。不一会儿一个小脑袋就探了进来:“叔叔,您是叫王欣不?”

 我莫名其妙地点了头,随即放下手中的饺子皮儿跟着晓军出去。刘博的哥哥刘丰正在和门外的人说话。只听外头的人说:“…是,我是他朋友!”

 一听这熟悉的声音我就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边,对刘丰说:“对不起,他是我朋友…”“我也是刘博的朋友。”张凯辉补充了一句。刘丰急忙说:“快,快进来,外边儿雪大!”

 张凯辉看着我,我给了他一个眼色,示意他进来,他才迈腿进屋,身上都是雪花。这种天气对于一个‮港香‬长大的大少爷来说真是受罪!没等我开口他就向所有人介绍自己:“我叫张凯辉,是刘博的朋友,也是王欣的朋友。”两位老人对这么一个千里迢迢来“慰问”

 他们的年轻人感激得老泪纵横,紧紧握着张凯辉的手迟迟说不出话来。为了缓解此时的悲伤气氛,我急忙说:“我们正在包饺子,正好你也加进来吧!”

 晓军在一旁很配合地叫道:“对,大家包饺子咯,王叔叔,你的任务还没完成呢,看,又开馅儿了!”老人们转头看看孙子手中那个“开嘴”的饺子,含泪而笑。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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