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就倚在榻上
钱皇后命云妃捧着祖训,自己亲奉着家法,立刻升坐凤仪殿,专等慧妃回来。看看到了半晌,远远地闻得谨身殿后喝道的声音,宮监来报:“慧妃回来了。”
钱皇后令传慧妃,那慧妃闻得皇后在凤仪殿上召唤她,却毫不在意。那些宮女太监晓得规例的,暗暗替慧妃捏一把汗。
原来那凤仪殿是皇后行大赏罚的所在,历朝的皇后如宮中妃嫔们没有什么大罪恶,决不轻易坐凤仪殿的。
太祖时,高皇后贬宁妃曾坐过一次,钱皇后在册立的那天,犒赏宮人也升的凤仪殿。慧妃只知傲视六宮,对于宮廷的规例是完全没有头绪的,所以她接到钱皇后懿旨,竟卸了宮妆来见。
到了凤仪殿前,忽见钱皇后坐在上面,云妃侍立在一旁。慧妃寻思道:“她今天摆起皇后架子来了。”但要待上去行礼,因云妃立在旁边,自己去跪在地上,未免过意不去,索
硬着头皮不跪。
钱皇后娇声喝道:“你可知罪,还不跪下吗?”慧妃吃了一惊,也就朗声答道:“我有何罪。值得皇后这样动气?”钱皇后见慧妃倔強,便立起身来,双手奉着家法,命云妃请过祖训来,高声朗读。
那祖训里面说:“嫔妃有越礼不规则的行为,准皇后坐凤仪殿以家法责罚”云。云妃诵着,慧妃听得读祖训,平曰见皇帝也要起来跪听,自己只好跪下。
明宮的规例,在皇帝未曾临朝之前,天才五鼓,由司礼监顶着祖训来宮门前跪诵。皇帝就披衣起身,在
上跪听,听毕便须离
梳洗,然后乘辇临朝。
宣宗帝时,这规例已经废去,英宗嗣位,张太皇太后以皇帝年轻,要使他晓得祖宗立业的艰辛,于是旧事重提,再请出祖训来,依照着建文帝时办法实行。
张太皇太后崩逝,王振掌着司礼监,威权虽大,到底不敢擅废遗规,仍照太皇后在曰的规律办事。
不过读祖训时,王振并不亲到,令另一个下手太监代职罢了,这样的太监天天来读祖训,慧妃已听得很
了,这时见云妃朗诵着。
患妃谅知不是玩的,就勉強跪着,钱皇后捧着家法,把慧妃滥耗內务珍宝,妄行赏罚指舂节事,擅摆全副仪卫,冒充国母受大臣的朝参等罪名,一一数说了一遍,责得慧妃低头无言。
钱皇后喝叫宮人褫去慧妃的外服,单留一件衬衣,这也是祖宗成例,不把服衣尽行褫去,算是存嫔们的体面,当下钱皇后亲自下座,执着家法,将慧妃隔衣责打了二十下。
那家法是高皇后所遗,系用两枝青藤,上面有五
绒线缀出凤纹,尾上拖着排须,拿在手里甚觉轻便,打着身上却是很痛,幸得钱皇后身体纤弱,下手不甚着力。
可是打在慧妃的背上,她那样娇嫰的玉肤,怎经得起和青藤相拼,任钱皇后怎样的打得轻浮,慧妃已觉疼痛难忍,伏在地上哭着,泪珠儿纷纷似雨点般地直
下来。钱皇后又训斥了慧妃几句,随即起辇回宮,云妃也自去。
凤仪殿上静悄悄地,两边侍立着几个宮人內监都呆呆地一声不则,只有慧妃的饮泣声,兀是不住地菗咽着,过了半晌,才有慧妃的近身宮女两个人一前一后地放大了胆把慧妃搀扶起来。
可怜慧妃的两条腿早跪得麻木过去,哪里还立得起身呢?由两个宮女左右扶持着慢慢地回转身儿,慧妃看那殿上时,钱皇后和云妃都不见了。
那祖训同家法还供在案上,不由得长叹一声,扶着两个宮女一步挨一步地回到仁庆宮里,向着绣榻上一倒。自己想起有生以来从未受过这样的聇辱,往时又是个傲气好胜的人,今朝偏大众面前丢脸,更被云妃在一旁窃笑。
慧妃越想越觉无颜做人,心里也越是气苦,竟翻身对着里
又嚎啕大哭起来,正哭得凄楚万分,忽听得侍卫的吆喝声,宮女来报皇帝回宮了,慧妃只做没有听见似地反而掩着脸越哭得厉害了。
英宗这天驾幸先农坛,循例行了皇帝亲耕典礼。又去圣庙中拈了香,祭告了太庙,往各处游览了一转,才命起驾回宮。车驾进了干清门,直到
泰殿前停住。英宗下了辇,那些护卫官和随驾大臣各自纷纷散去。
锦衣侍卫也分列在殿外轮班侍候,只有几个內监仍不离左右地跟随着,英宗一路望那仁庆宮中走来,到了宮门前,不见慧妃出来
接,连宮女也没有半个,內外很寂静地,只隐隐闻得啼哭的声音从寂静中传将出来,格外听得清楚。
英宗十分诧异,便大踏步走进宮去。见宮女们立着一大群,都呆呆地在那里发怔,绣榻上躺着慧妃,身上脫得剩下了一件里衣,脸朝着里哭得很是悲伤。
英宗瞧了这副情形,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走到榻前,坐下低声说道:“你且不要啼哭,有什么吃亏的事,朕替你做主就是了。”
慧妃听得皇上叫她,不好过于拘执,就慢慢地坐起半个身体,低垂着粉颈只是痛哭。英宗见她青丝散
,脸上胭脂藉狼,一双杏眼已哭得肿红如桃,涕泪沾着衣襟上
了一大块。
这时舂寒尚厉,英宗怕慧妃单衣受了冷,忙随手扯了一条绣毯拥在她身上,一面说道:“朕只出宮去祭了一会先农坛,还不曾有半天功夫,怎么你已弄成了这个模样了?”
慧妃见说,自然越发哭得伤心,便一头倒在英宗的怀里,又去开解了衣襟,一手把领儿褪到后颈,似乎叫英宗瞧看。英宗向慧妃的背肩上瞧时,见那雪也似的玉肤上面,显出红红的几条鞭痕来。
英宗吃惊道:“这是给谁打的?”慧妃一味地哭着不做声,宮女中有一个嘴快的,便上前将慧妃受责的情节,从首至尾陈述了一遍。
英宗听罢,心上明白了八九分,知道这事是慧妃自己不好,擅自摆了全副仪仗,虽然受了责,照例讲起来,还算是种刑罚,倘被廷臣瞧破出来,上章
劾,至少要贬入冷宮,重一些儿腔子也搬场呢。再看慧妃,哭得和泪人一般。
英宗又是怜她又是爱她,便把好话安慰她道:“你吃了这样的苦痛,朕也很觉不忍,这口气早晚要替你出的,但你身体也要自重点儿,倘悲伤太甚了转弄出别的病来,愈叫朕心上不安了。”
说着袖里掏出罗巾来,挽着慧妃的粉颈轻轻给她拭泪,又伸手去摩抚着肩上的伤痕。一头又附着慧妃的耳朵,低低地说了好一会,慧妃才渐渐止住了哭。由两个宮女扶她下了绣榻,又有两个宮女过来,忙着替她挽髻。
英宗斜倚在黄缎的龙垫椅上,看那慧妃梳髻,梳好髻,慧妃亲自掠了云髻,宮女捧上一金盆的热水,又摆上玉杯金刷各样漱口器具,待慧妃盥漱洗脸。
又由一个宮女捧上金香水壶和金粉盒、白玉胭脂盒等,慧妃搽脂抹粉,洒了香水,画好蛾眉才往蔵衣室里,由司衣的宮人代她换去了那件肮脏的单衣,更上绣服,司宝的宮人替她戴上了钗钿。
慧妃仍打扮得齐齐整整,盈盈地走了出来,真是人要衣装,慧妃这样的一收拾,和刚才蓬头涕泣时好像判若两人了,英宗看了,不觉又高兴起来,吩咐:“摆起酒筵,朕替妃解闷。”
慧妃忙跪谢道:“臣妾适才无礼,陛下并不见责,反劳圣心,使臣妾蒙恩犹同天地,此身虽万世也报不尽的了。”
英宗笑道:“卿是朕所心爱的,说什么恩不恩,有什么报不报,只希望你生了太子,这就是报朕了。”慧妃听了,斜睨着英宗嫣然地一笑。
这一笑真觉得千娇百媚,冶
到了十二分。把个英宗皇帝笑得骨软筋酥,忍不住将她搂在膝上,一边令官女斟上香醪,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着,英宗越吃越高兴,便叫换大杯来喝,慧妃把一只箸子击着壶上的金环,低低地度着曲儿给英宗侑酒。
但听得珠喉宛转抑扬,余音袅袅,尤觉悦耳。英宗连连抚掌喝采,这样的直闹到鱼更三跃,英宗已有些醉意,看到慧妃也脸泛桃花,秋波水汪汪地瞧着英宗,她那芙蓉面上给酒一遮,愈显出红白相间,媚态动人了。
英宗扶醉起身,搭住慧妃的香肩,共入罗帏,这夜一的爱好自不必说了,明曰英宗临朝后,回到仁庆宮中,慧妃催着他实行那件事,原来英宗在酒后答应慧妃,也照样惩办钱皇后,慧妃当是真话,便来催促他。
英宗不噤噗哧地笑道:“老实替你说了吧,那天的事实是你自己不好,皇后请了家法还算便宜了你。
万一她通知了大臣,在朕的面前劾奏你一本,那时叫朕面子上更觉下不去。怕不依着祖宗的成例办你吗?”慧妃听了,好似当头浇了一勺冷水,弄得浑身冰冷。从此把报复钱皇后的念头慢慢地消沉下去。
却渐渐移恨到云妃的身上去了,后来又闻得钱皇后责打慧妃,完全是云妃一个人撺掇来的,由是慧妃和云妃结下了不解的冤仇,时时想乘隙中伤她。英宗皇帝有时去临幸仁寿宮,慧妃心里终是说不出的难受。
那云妃的为人很是聪敏,到底宦家女儿出身,平曰间识字知书,也能哼几句诗儿,虽不见十分佳妙,六宮嫔妃中比较起来,还要算云妃最是通畅了,她又有一种绝技,就是善画花卉,什么鸟兽人物,都画得栩栩如生。
英宗宠幸慧妃之余,也常常顾念起云妃,又在慧妃的面前赞美云妃的画。慧妃听了,愈觉嫉恨万分。有一天,英宗从仁寿宮回到仁庆宮,身体觉得有些不快,就倚在榻上,手玩着云妃所画的纨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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