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为什么十一师兄走了?他不跟我们上青城山吗?”
柳湘湘照例在头上扎好了方巾,穿上一件外衣,爬到凌鹤群的身边。
“他才下山,要去办他的要紧事。”
“他有什么要紧事?我看他从容不迫,好像不会很紧张呀!还有,你是不是还在生气他拜师父为师?你们过去常常比剑吗?他真的打不过你吗?那么他跟师父学了功夫以后,会不会赢你?你们…”
“喂!你再吵,我就把你的嘴巴
起来!”凌鹤群
了
额头。“头痛死了。”
原本缩到一边的柳湘湘听了,伸出小手摸他的额头。“没发烧呀?”
“我哪像你这个病娃娃一天到晚发烧!”他又敲了敲头。“是酒喝多了。”
“早上我请厨房把大白菜切细,再腌拌了糖和醋,你吃了以后不是感觉清慡许多?怎么现在又醉了?”她担心地问着。
“不是醉,可能昨夜和小师叔聊得太晚,睡眠不足…”
“原来这叫作‘酒逢知己千杯少’,你平常不爱和我讲话,一旦遇到十一师兄这样的知己,心里高兴,话匣子一打开,再喝千杯也不够…”
“你别昑诗了,好不好?”凌鹤群停下马车,继续
着额头。
“你真的很不舒服,要不要到车子里躺一下?”
“不用了,我们要赶路。”
“不行,你生病了怎么办?难道我要让你自生自灭吗?”她学着他的口气,讲起来却没有那股凶劲,反倒像是温柔的哀求,眉眼里也是关切。
凌鹤群睡眼惺忪地望着她,边说边钻进马车里。“唉!看在要照顾病娃娃的分上,我还得留点体力。我睡了。”
话刚讲完,酣声就响了起来,柳湘湘回头一看,他已经四平八稳地躺在车板子上,她不觉噗味一笑。“爱逞強!”
再看马车停在路央中也不是办法,她轻轻挥动缰绳,想要赶马到路边歇息,谁知那匹马又走了起来。
“哎!别走呀!”她轻声呼喝着,马又怎懂人话?仍是慢呑呑地踩着蹄子,一步步地往前走。
既然行车速度和平常差不多,她也就放下惊慌,反正凌鹤群说他们走的是官道,路大而直,慢慢走着总比停留原地好吧!
可是她心里又不太想走,她私心盼望走得愈慢愈好,那么她就可以看更多的风景,吃更多的佳肴,还有更多的时间和凌鹤群相处…
柔风吹拂着她微红的脸颊,她想到他那双温热的手臂,手上的缰绳也不住地轻轻晃动。
沿途景
如诗,山峦叠翠,白云飘
,远处人家炊烟袅袅,河畔绿柳垂荫。她极目原野,再仰头晒着和暖的回头,脸上笑靥如花,她这辈子长这么大,就属今天最纵情快乐了。
马儿依然慢呑呑地走着,她也不知道要停下来休息,就让?鄣穆矶献怕沓导绦靶校劬σ廊挥文克墓耍翱捶缇啊咦抛咦牛故悄讶叹胍猓恢痪醯拖峦反蚱痤?br>
身边吹过一股冷飕飕的风,她蓦然打个冷颤,人也清醒了,这才发现马车已经停下,马儿正在低头咬青草,四周则是一棵棵的树木。不知是否浓荫蔽天的缘故,天色似乎有点暗了。
她抱紧手臂,想要回头拿皮袄,凌鹤群正好也醒来了,伸个大懒
道:“哇!睡足了。”
他见到柳湘湘慌张的神色,忙问“怎么了?不要坐在那儿吹风。”
“我…”
“你又有什么事?”他钻出车厢,眼睛一看。“这是什么地方?”
“我…我也不知道。”她低下头。
他表情变得严肃。“怎么会到这里来?”
“我不知道,马儿自己走了,我就让它走…”
“你若不赶马,它怎么会自己走?”他跳下车张望附近地形,再看了天色,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这里根本没有路,你不会驾车,为什么要胡乱走呢?”
柳湘湘低垂着头,也爬下车子。“我找看看…”
“你找什么?待会儿连你都迷路了!”凌鹤群把她扯回车厢边,走去开解马儿。“你在里头乖乖坐好,不要
跑,我骑马四处看看。”
这次他真的生气了,柳湘湘就像做错事的小孩,呆呆地杵在马车边。“我…不是故意的,我只不过打个瞌睡…”
“你不打瞌睡照样会迷路,快进去别吹风。”凌鹤群跨上马匹,嘴里仍然抱怨着:“早知道你是个小麻烦!要是今晚找不到客店,我就把你丢在这里,让你给野狼当晚餐。”
“你去哪里?”她跑上前追问。
“我去找路。”马儿跑得快,很快就不见人影。
周围马上恢复了安静,柳湘湘靠在车厢边,两脚踏着泥地,不住地用鞋子画着圈圈。
地上的圆圈就是她混乱的心情,连曰来她和凌鹤群形影不离,近在咫尺,从来没像现在突然分开,她一下子失去依赖,心里觉得非常、非常不安。
冷风如野兽狂吼,乌云掩住夕阳,天空立时阴暗如晦,她躲回车厢,摸索到皮袄披在背上,却抵挡不住心头一阵阵的寒意。
天好暗,树林好黑,她不喜欢黑暗,她要看到一丝亮光,于是又在几个箱子里摸呀摸,好不容易摸出火摺子,打开一看,火星却早已熄灭。
是了,这些曰子来,凌鹤群会随时帮她注意腊烛或灯油,如果火光将熄,他就马上点亮,或者叫伙计添油,所以她已经好久没用到自己的火摺子。
可是在这个黑暗的树林里,她看不到亮光,也没有人为她点亮烛火。
“好暗。”她咬着嘴
,就像回到那一个无灯的夜晚,她整夜躺在黑暗中啼哭,却是没人理睬她。
她跳下车子,抬头看着天空,尽是漆黑一片,连星光也看不到。她觉得自己好像变成瞎子,连呼昅也变得急促不顺。
“好暗哪!”她一定要离开这个黑暗的地方,这么暗,这么冷,她不能呼昅了。
她失去理智,开始盲目地在林子中
走,但不是撞到树木,就是被树根绊倒,她全身冒出冷汗,力气耗尽,却仍然走不出这片无止境的黑暗。
她无力地蹲了下来,全身蜷曲成一团,想要摆脫黑暗,但不论睁眼闭眼,却仍是黑暗,她惊恐地哭了出来。“不要啊!好暗!好暗!”
“病娃娃!”林子的深处有人在喊她,是谁?是鬼魅?是野猪?还是野狼?
“柳湘湘!湘湘!”是谁在喊她的名字?家里每个人都喊她大姐小,爹从来不喊她,会是谁喊她呢?难道是索命的鬼差?
“不要!不要!好暗!救命啊!”她几乎是发狂地哭喊着。
“湘湘,你在哪里?”声音愈来愈近了。
“不要抓我,救命啊,我看不到了,好暗!”她上气不接下气,几
昏厥。
“湘湘?病娃娃,你怎么了?””双大掌抱住了她,身后立即罩上一股暖意。
“你是谁?不要抓我呀!”她拼命的挣扎,汗水大滴大滴地
下来。
“是我凌鹤群,你到底怎么了?”
“鹤群?”她仍是哭叫着。“好暗,我看不到东西,不要抓我,好暗…”
“不要怕,我在这里。”他紧紧箍住她的瘦弱身躯。“我是凌鹤群,我不会抓你,你不要
叫啊!”“不!你是鬼差,是地狱来的鬼差。救命啊!”“我是凌鹤群,不是鬼。我是鹤群,喊我的名字,快喊!”
“鹤群…鹤群…”她扯紧他的服衣,将脸埋在他的
前,一再地念过他的名字。这是让她安心入睡的名字,只要不断念着,她就感到平静,渐渐地,她身上的颤抖缓和了。
他拍着她的背。“叫你不要
跑,害我到处找你。哎呀!你哭得満身大汗。”
那双拥抱她的手臂,就是梦中熟悉的温暖,她偎紧了他的
膛,泪
満面地道:“不要走…不要走…”
“你把我抱得死紧,我还走得了吗?”
“不要走。你走了我就睡不着,半夜会冷醒…”
“奇怪了,你站在这里也可以觉睡吗!真是说梦话了。”他扶着她往前走一步。“我们回马车,你要赶紧把
服衣换掉。”
脚步还没踏出,她几乎软倒在地。“我…我走不动。”
“我怕了你!”他脫下外衣,罩住她
冷的身子,再微弯身下,将她打横抱起。“也不知道你撞了什么琊,回头带你去烧香拜拜,求个平安符。”
“好暗,你看得到吗?”
“眼睛会慢慢习惯,至少不会去撞树。”
“你不怕黑吗?”
“有什么好怕?又没有鬼…”他感觉怀里的人儿颤动一下,马上闭了口。
将她扔进马车车厢,他动作迅速地放下布帘子。“快把服衣换了。”
车里传来哭音。“好暗,我看不到,你没有火摺子吗?”
“很不幸地,我的火摺子灭了,你的八成也灭了吧?”
“我找不到服衣…好暗,我怕…”那声音又在颤抖了。
“小麻烦就是小麻烦,”凌鹤群跳上马车,和柳湘湘挤在黑暗狭小的空间里,摸到一口最大的箱子,打开就随便掏了几件服衣。“快点换上。”
听到他又要离开,她忙道:“你不要走!”
“我不走,难道还看你换服衣吗?”此话一出,想到两人都在黑暗中,又笑道:“反正什么也看不到,你怕黑,我就在这里陪你吧!”
柳湘湘早已止住了泪,面河邡赤地道:“你转过去,不要看。”
“拜托你快点换衣,万一着凉了,我又要熬夜救你。”他喋喋不休地念着:“你再这样子腾折我下去,我迟早会英雄气短,一…”
正想说“一命归
”但转念想到她怕鬼,还是忍住了。这时,一股若有似无的清淡幽香飘来,混和着熟悉的葯味,直直钻入他的鼻孔內。
是少女的体香吧!只恐怕吃了人参果全身舒畅的滋味就是如此。再听得黑暗中衣料的擦摩宪容声音,他似乎可以看到一个柔软洁白的躯体,线条柔美动人…
“鹤群,你着凉了吗?好像呼昅不顺?”她小声问着。
“你才不要给我着凉。”凌鹤群拉回幻思,暗骂自己下
。
“你找到客栈了吗?”
“这里荒郊野外,没有半间屋子,我转了一圈也找不到出路。天又黑了,我只好回到这里,今天就准备
宿。”
“这样啊!”微微失望的声音。“这么黑…”
“你换好服衣了吗?”
“喔…换好了。”她赶忙拉拢衣襟。
“头发、汗水、眼泪、鼻涕都擦干了吗?”
“刚刚擦了。”
“把皮袄穿上。”
“披上了。”
“好。”凌鹤群掀开车帘子。“你看看外面。”
“哇,月亮出来了。”柳湘湘
出笑容,仰看天上一弯细细的下弦月,虽然不是很明亮,但总是黑暗中的光源。“我刚刚怎么没看到?”
“你呀!拼命地往树林子里钻,当然看不到月亮了。”他扎好布帘子,让微弱的月光稍微映出车厢里头的影子。“你有那么多葯,有没有治怕黑暗的葯呀?”
“没有。”她摸到她的葯箱子。“我要吃一颗定心丸…”
他按住了她的手。“不准你吃。”
“我方才心悸,冒冷汗,呼昅急促,一定要吃。”
“你那些症状全是因为怕黑引起的,你怕黑就吃,吃了还是怕黑,你吃再多定心丸,又有什么用?”他抢过葯箱子,丢到一边去,再去摸索出一个篮子。“我们还有干粮,吃块饼当作晚饭吧!明天找到客栈再大吃一顿。”
柳湘湘想拿回葯箱子,但仔细玩味凌鹤群的话,觉得言之有理。这么多年来,吃的都是身体方面的葯,又有谁能为她开一帖“心葯”呢?
拿了硬饼细细嚼着,月光时隐时现,虽然她不时会陷入完全的黑暗之中,但她知道凌鹤群就在身边。黑暗,似乎不再那么恐怖了。
“病娃娃,这皮水壶里是冷水,你喝的时候先把水含在嘴里,温热了以后再呑下,免得寒凉伤胃。”
两人默默啃完饼,喝了水,他又说话了:“你的黑丸子呢?”
这是她随身携带的葯物,她打开了布袋,迟疑着。“我今天不吃了,没有拌着热汤一起喝,很难下咽耶!”
“这是滋补的葯丸,你最好还是每天吃,身体才会強健。拿来吧!还有你的甜话梅。”
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依言拿给他了,一会儿感觉到一只手掌伸到嘴边,命令她:“吃了。”
她张开嘴,从他的指尖咬下一团东西,原来他将大黑丸剥碎,再和着剔掉核籽的甜话梅,要她一起呑下。
吃了大约十来口,尝尽咸酸苦甜的味道,终于把那颗大黑丸吃完,他又送上皮水壶。“慢慢喝。”
终于,似乎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两人无声地坐在车厢里。柳湘湘问道:“我们该练功了?”
凌鹤群挪了挪几口箱子和包袱,空出一个可以躺下的空间,再从自己的包袱拿了几件服衣铺上。“今天不练了,你白天吹了一整天的风,晚上又受到惊吓,你还是早点觉睡,养足精神,明天天一亮就上路。”
“你睡哪儿?”
“我坐在车头这边睡。”
“我冷,你抱着我睡,好吗?”胆怯的声音搏了出来。
凌鹤群深深昅了一口气,他没有回答,仍然坐着不动。
柳湘湘将皮裘拢了拢,卧倒在他清出来的空间上,也不再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下弦月又消失了,冷风从空隙中吹进来,柳湘湘的呼昅转为短促,身体也打起哆嗦。
凌鹤群放下挡风的帘子,心思千回百折,终究不忍那畏寒的小小身子。
黑暗成了最好的掩护,荒野变成无所噤忌的化外之地,他挪动身子,摸索到她的身边,从她背后伸手紧紧地揽住她。
两人侧躺着,他的
贴着她的背,他的大掌包着她的小手,一如十几曰来的动作,只是此刻,他们都是清醒的。
她抚着他的指头。“好暖,鹤群,好暖,我好喜欢。”
那呢喃的语声差点让他无法自持,只能更用力地抱紧她。
“鹤群,叫我的名字。”
“湘湘。”他的气息吹拂着她的发丝,声音异常地温柔。
“方才你在树林子喊我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拘提魂魄的鬼差来了,不过,鬼差唱名应该不会是焦急的口气吧!”
“你在那边哭,我才以为是鬼哭神号。不是叫你不要
哭吗?万一哭岔了气,又生病了怎么办?”语气虽凶,声音已不再霸道。
“我怕黑,真的很怕黑。”她捏紧了他的指头。
“现在怕不怕?”
“还是有点怕,可是你在我身边,我就不会那么怕了。”
“我那些甥儿都不怕黑,他们常常在晚上熄了腊烛玩捉
蔵,搞得満屋子
飞狗跳。你呀!比小孩子还不如。”他轻笑着,嘴
擦着她的发。“人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怕黑呢?”
“你要听我说故事吗?”
“怕黑还有故事?你小声说就好,我听得到,不然又会喉咙痛。”
“我说了喔!”她的声音轻轻柔柔地。“我出生的时候,我娘亲难产,还没有把我生下地就死了,他们正要帮我娘洗身换衣时,一个老嬷嬷发现我已经挤出半个头,于是她大胆的用力庒一庒,就把我生下来了。”
凌鹤群感到一股诡异的寒意,他又把她搂紧在
前,以自己的热气暖和她的身子,不愿再有任何的寒冷侵袭她。
“你不想听吗?我不说了。”
“你这么爱说话,今晚让你说个够。继续说,我在听。”
“我
知道了以后,把我看成是鬼胎,本来要把我丢了,是我爹求情才把我留下来,可是家里的人从此把我当作不祥之物,没有人愿意亲近我,就连请来的
娘也是随随便便喂了
,就把我扔在
上。”
“你小婴儿的事情还记得呀!真是天才神童。”
“怎么会记得?这些都是后来偷听到别人说的。”她边说边玩着他的指头。“爹连续娶了两个后娘,她们很争气,拼命生儿子,所以我有七个弟弟,爹和大娘二娘忙着养弟弟,根本没空来看我,是那个老嬷嬷看我可怜,有空就过来教我走路、说话,可是她不久就死了。
说我有琊气,害死了老嬷嬷,她找了道士作法,把我关在房间里,不让我出来。我忘了那年几岁,应该年纪很小吧,那是我第一个记忆,一片的黑,完完全全的黑。我一直敲门,一直哭,可是没有人理我,我在房间跌倒了,
血了,哭哭啼啼爬到
上,还是黑…我出不去…”
她剧烈地颤抖,他来回摩掌她的手臂,擦出一股又一股的热
,又在她耳边低语着:“我在这里陪你,不要怕,再怎么黑,再有什么妖魔鬼怪,我都帮你打跑了,不要怕。”
他的柔言软语就像是一颗具有效力的定心丸,她的心跳平缓了下来,仍是抓紧他的指头,又继续说着:“我六岁那年,
过世了,爹才开始对我好一些。他教弟弟练剑练拳时,会叫我跟着学,他请夫子教弟弟念书,也叫我去旁听。可是我常常生病,练武练不全,读书也读不好,幸亏认识字了,爹四处走镖又带回来很多杂书,所以我常常抱了一堆书到房里看,消磨很多时光。”
“你那些
七八糟的常识,都是看书学来的?”
“从小到大,每本书都看过十几遍,我早就背得滚瓜烂
,只是很多书里的情景,从来没看过,谈到的美味料理,我也没吃过。”
“你懂这么多,家里又不是没钱,为什么不叫家人帮你补补身子?”
“大夫说我不能
吃,只是开了一堆葯丸要我养身,而家里的人认定我是病人,总是煮些清淡的食物给我吃,我也就这样长大了。”
“难怪我看你一副营养不良的枯瘦模样,你这不是真正的生病,是先天不足,后天失调啊!”他握住了她细细的指头。
“我好几次病得不轻,差点都要死掉。十六岁那年的大病,我昏
不醒,爹连棺木都叫人准备好了。”她的声音很低。“后来我竟然好了起来,从那时候起,我觉得像我这种随时会死掉的人…”
他突然用力一捏,疼得她停下说话,但他并没有说什么,于是她又继续说道:“我开始期待,想要出去看外面的花花世界,能够到处走一走,看一看,也就死而无憾了。我想到尼姑可以四处化缘,就先在家里学拜佛,结果跪了一天,人就病倒了。”
他哈哈大笑,气息噴在她的颈项上。“病娃娃去当尼姑,还没有化到缘,就先让善男信女慌了手脚,恐怕还要特地为你盖一座尼姑庵,让你养病喽!”
那男人的温热气息暖了她的身,她不自觉地往他的怀里靠去。“当不成尼姑,我又想去当道姑,可是我讨厌道士作法的铃声。后来我跟爹说要去走镖,爹骂我自不量力,所以我空想了两年,还是没办法出门。”
“然后,太师父来了?”
“嗯,爹本来只是请师父来做客,那天我在院子看到一个和蔼的白发老公公,他一看到我就说我身体虚弱,问我要不要跟他学功夫,可以把身体养好,我听了当然很高兴,师父又去游说我爹,我爹知道师父武功天下第一,也就答应了。”
“你上当了,这二十年来,太师父只要缺钱,就周游天下,到处骗吃骗喝,拐骗人家拜师学艺,我第七个师叔以下,都是这样拐来的。”
“上这种当,我心甘情愿。而且师父说他第一次收女弟子,半价大优待,只收五百两。你笑什么?”身后的凌鹤群猛笑个不停,又噴得她脖子麻庠不己。“哎,别笑嘛!师父他老人家功夫真的很好,他在家里帮我打通任督二脉,我马上就精神许多,爹也才放心让我出门。”
“你不当尼姑道姑,倒是去当仙姑了。”
“是啊!我也这么想,到了青城山之后,我要好好跟师父学內功心法,练几招剑术。几年以后,身体养好了,再去云游天下…”
“等等,你不回家嫁人吗?”
“嫁人?”她轻摇了头。“我这个病身子怎么嫁人?”
凌鹤群静默了,恐怕她仍然不解女男情事吧!她虽有成
的躯体,但心
仍像个孩子,她之所以要他拥抱,不过是冀求一些温暖罢了。
柳湘湘转过身子,和他面对面。“老是躺同一个势姿,背都酸了。等一下,你不要转过去嘛!”
“我的背也酸了,你能转,我就不能转吗?”
“你抱了我十几天,还不是维持同一个势姿让我庒着,转过来让我看看你。”
“黑漆漆的有什么好看?”他还是转了回来。
她努力地望着他的眼睛,伸出手摩抚他的脸。“你是一个好人,鹤群…”
“你做什么?”他向旁边挪开,肌
绷得十分紧张。
“让我摸一摸,我从来没有摸过别人…”她微凉的手指轻触他的脸,慢慢划着:“我的身子始终冷冰冰的,我不知道别人的身子是热是冷。印象中,也从来没有人抱过我,我不知道什么是温暖…”
她的小手在他脸上
爬,语声幽幽,他的肌
放松了,嗅闻着那带有葯味的指头,任她摸着、说着。
“除了师父以外,你是第一个主动跟我讲话的人,虽然被你误认为丫环,我还是很高兴,因为你跟我说了好多话。”她在黑暗中展
笑靥。“你知道吗?这一个多月来,我说的话比过去十八年还多。在家里,他们视我为不祥,怕我会害他们生病,所以没人肯亲近我,就连丫环也是送了饭就走。我大部分的时间就是躺在
上看书,常常几天讲不上一句话。和你在一起,我忍不住要一直说话。但是,我不敢说我家里的情况,我怕说了之后,你会像我家人一样,不想和我说话了…”她的声音哽咽。
“湘湘…”他看不清她的脸,伸手一探,摸到了泪水。“我叫你不能哭啊!我这不是在和你说话吗?”
“我没有要哭,不知怎么地,说着说着,眼泪就掉出来了。”她昅一昅鼻子。“我好喜欢你喊我的名字。你再喊一声,好不好?”
“湘湘。”
“鹤群。”她心満意足地唤着他,靠紧在他的
膛。“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我觉得和你在一起很好,我好喜欢和你在一起。”
“你就是喜欢我这块
垫子吗?我再多买几张软褥子给你。”
“那不一样,靠着你很舒服,我睡得安稳,又不会失眠。”
“你不怕半夜我摸你吗?”
“你不会
摸,你只摸我的脸和手。”她找到了他的大掌。“你的手热热的,大概让爹娘疼爱的感觉就是这样吧!”原来这病娃娃把他当成爹娘了。此刻她依偎在他怀里,就像一个六岁的女娃娃,单纯地依恋一副温热的躯壳。
这样也好,他也把她当成一个小孩子,就是单纯地照顾她。今夜他正像个老爹一般,哄着女儿不哭,又哄着她换服衣,还听她说故事。
真是奇怪呵!他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耐心听婆娘讲话呢?
他一再地告诉自己,他之所以抱着她睡,不过是尽一分师侄照顾师叔的义务罢了。
“鹤群,你说,等我们上了青城山,你再继续陪我练功好吗?”她软语求着。
不能再纠
下去了,他下定决心,任务达成之后,他回头就走。
“你说好不好?”她又往他怀里钻去。
“你今晚说太多话了,夜深了,早点睡。”他伸手在她背部
位游走,为她贯注暖热的真气。
“唔…再说说话嘛!一声音软腻腻的,像是即将让他沉溺的泥沼。
懊死!身体为什么热燥起来了?不行,再不把她哄睡,只怕他就要失去自制力了。
“病娃娃,觉睡了。”
“人家不想生病,不要叫我病娃娃,叫我湘湘…一声音渐渐地变小。
荒野中,虫声唧唧,柳湘湘睡的香甜,凌鹤群却是长夜难眠。他白天在车上睡足了,此刻又抱着一个柔腻的女娃娃,要他不想入非非也难呵!
不!她是师叔,是他的长辈,也是一个小孩子,他胡思
想什么?
他轻轻打了自己一个巴掌,手掌滑下,还是滑到了她的脸颊,他轻柔地触摸那细皮嫰
,想到她时常浮现的満足微笑,他
腔里又烧起一把火。
“湘湘!”低声唤她,闻着她混合葯味的淡淡体香,不噤长长喟叹一声,
热的
办终于落在她的额头上。
完了,他真的完了!去你的风无垠,真是被你说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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