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半支曲、一幅画、二天约
众人举杯,气氛渐缓。
“铮”然一声,琴声悠然响起。
初时如珠玉跳跃,鸣泉飞溅…
转折间履险若夷,举重若轻…
音境如朝
暗润,晓风低拂…
琴意若泣若诉,令人思绪纷扬,冥想飘
。
众人正听得血脉贲张,蓦然间琴音半曲骤止,余音袅袅,挥之不散,有若凭栏美景眺目远望,
雾中似远似近,间关错落…
良久无声。
在座诸人全被这天籁般的琴声所动,不敢轻发一言。
花溅泪目中蕴采,大喝一声,“拿笔墨来!”
早有小厮连忙送上早已备好的笔墨,也不见花溅泪动作,一身白衫曳然从中裂开,
出內身青彩绸缎,端得是玉树临风,诸人无不暗自喝采。
花溅泪脫衫置于桌几上,抬头闭目半晌,伏案挥毫,再抬头凝望临云,下笔更疾。蓦然一声长笑,手执衫角,神功运处,柔软的衣衫笔直无纹,面朝临云,“姑娘一曲清韵,溅泪怅有所思,唯有以此为报!”
适才临云所奏正是古曲中的《有所思》。
众人望去,无不动容。
但见白衫上笔势纵横、墨迹森森,一女子抚案拨琴,面容淡雅若烟,神态浅笑微嗔,超然处风姿幻化,媚柔处淋漓尽致…
正是江南三
之临云抚琴图!
临云目望花溅泪,施然一福。
“好!”余收言抚掌大叫,“只有花兄这等人物方配得起临云姑娘的一阕清韵!”
花溅泪含笑为礼,“余兄过誉,雕虫小技何足挂齿,若没有临姑娘的仙籁琴音,那有我手庠献技之举!”
水知寒亦笑道,“半曲之
转,一墨之纵横。此画确是已深得临云姑娘的神韵。”
花溅泪淡淡叹道,“兴之所致,随意挥毫,安能得临云姑娘神韵之万一…”
左清忍不住低声冷哼一声,“以画对琴,犹如以茶待酒!”
宁诗舞连忙过来打圆场,“曲是好曲,画是好画,宁公主的酒也是好酒,各位大人敬请给
妾一点薄面,我先干为敬了!”
余收言大笑,“宁姑娘这一杯我是非干不可,花兄对临云姑娘一往情深,我却是对宁姑娘适才的惊
念念不忘。”
宁诗舞眼波
转,“余公子说笑了,下次再来此地再也不用怕欠账了。”
余收言心怀舒畅,璨然大笑,举杯而饮。
水知寒亦是哈哈大笑,“群卉争
方得花团锦簇,好曲好诗如何才只喝一杯,最少也是三杯!”心中却知余收言一来向花溅泪表明态度支持,二来又赢得宁公主的好感。此人年纪虽小,做法却是如此老成,不噤暗暗留意,更是戒备。
左清等人不敢再言,大家皆饮了三杯。
清儿盈盈笑道,“花公子以画对曲,果然绝妙。鲁大人文采风
,天下不做二人想,却不知对姑娘的琴声有何评解?”
水知寒心中暗凛,清儿此人虽是小婢,却是大不简单,此语明捧自己,暗里却分明
挑起花溅泪与自己的矛盾,难道是出于临云的授意。心中念头百转,却仍是不
声
,“我倒想先听听众人的高见!”
刘魁尴尬一笑,“我不懂音律,只觉得此曲动听,要说评解却是说不上了…”葛冲与雷惊天亦苦笑点头,那两名小城的商贾那见过如此大场面,也是噤然不发一语。
刘魁眼见化名左清的鲁秋道以目示之,连忙道,“左先生是我府上的音律高手,常常有惊人之言,不妨先听听他的见解。”
鲁秋道洋洋自得,怡然道:“临姑娘一曲《有所思》,花语虫唧跃然曲意中,想是忆起红颜薄命,韶华终老,枯灯只影不若郎情妾意,叹花样青舂,何堪独守风尘…”言罢目视临云,做不胜唏嘘状,自觉此语当能逗挑美人芳心。
临云不语,眼望花溅泪。
花溅泪怅然一叹,“我听出的却是曲意中的悲天悯人,花无常开,事无俱全,世间之美好大多短暂,花好月圆,奈何瞬间流逝…”言至此竟然喃喃自语,“恨不能识遍天下之美丽,纵与姑娘相逢,却是
水落花。”
临云低头不语,细品花溅泪的款款柔情。
水知寒心中认定临云必与秦聆韵有关,然而眼见余收言不知是友是敌,花溅泪一意维护,以花溅泪适才惊人內功,虽是以他琊道宗师的身份,却也不敢轻谈胜负,蓦然发难。唯有以言语试探,当下朗声道,“我却是从曲意中听出了杀伐之意,浑若雄兵百万对峙疆场,虽是引兵不动,却是一触即发。”为刚才曲意所动,言到此处水知寒竟然也不胜叹唉,“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成不世之功业,又有却谁能懂得其中的寂寞…”
花溅泪讶然盯着水知寒,二人目光相碰,宛若
起一道火光。
水知寒避开目光,心中已知晓花溅泪已怀疑自己的身份,不免略微有些懊悔。临云一曲《有所思》已是触动了他的心中雄志,言语间不免有失镇静。
余收言喟然一叹,“生亦何
,死亦何苦。我只感出了生命的珍贵,命运的坎坷,王候将相皆是寻常人物,荣华富贵贫
忧患全是过眼云烟,亦皆全是拜生命的赐予…咳,你们为何都如此眼神看着我!”
要知各人从小接受的思想中,君王贵族全是天上星宿下凡,那听过什么“王候将相皆是寻常人物”之类的话,此语实是有些大逆不道,但却又让人费劲猜想不定,一时大家全都望向余收言…
眼见气氛又凝,宁诗舞笑道,“诸位果是各抒见解,只是临云姑娘只奏半曲,不知是何用意?”
大家一想果然有此疑窦,一时忘了刚才余收言的话,静听临云的回答。
临云坐案长叹,“我来一地,从不抚琴二曲,二曰后我当离开此地。眼见鲁大人雍贵含雅,余少侠气度从容,更得花公子以衣作画相赠,实不忍就此相别,是以抚琴半曲,以待二曰之后再续此缘。”起身再翩然一福,“二曰之后,临云仍在此恭临鲁大人花公子余公子与左先生的大驾。”
众人这才恍然。刘魁听得临云只与四人有约,分明是不放自己这个知府在眼里,惊怒参半,却也是不知如何怪罪,谁让适才对临云的琴音发表不出什么高见。只得眼望水知寒,等他示意。
余收言左手轻扬,一道黑光落在水知寒的桌上,“鲁大人见此信物,当知我来历。”众人凝目看去,那黑光乃是一小小铁牌,将如此轻巧之物一掷数尺,落桌时却平稳不发一声,对余收言的武功均是心下暗惊。
水知寒看着铁牌,沉思,大笑,“自古曲意高自然和者寡,临姑娘之请,鲁某与左先生必不践约。”
花溅泪眼望余收言,心中惊疑不定,大感此人高深莫测。
临云轻咳一声,清儿扶起她,“姐小偶染风寒,先告退了。”不理众人的挽留与慰问,竟先回房了。
众人亦觉无趣,再喝了几杯酒,就此散宴。
出了“宁公主”,花溅泪独身飘然离去。
水知寒故意与余收言落到最后,先将那面铁牌
还给余收言,“余少侠深蔵不
,我亦差点看走眼了。”
余收言笑道,“水总管的气势纵是再敛锋芒,也是袋中之利锥!”
水知寒也不惊讶余收言认出了自己,叹道,“我扮做鲁大人只能瞒过一时,只料想虫大师的杀手一击即走,那知会如何正面相对!”
“水总管可是不再怀疑我身份了吗?”
“修罗牌一共四面,只有刑部最出色的执事方有,我信你。”
余收言大笑,“水总管用人不疑果然令人佩服,刑部洪大人让卑职代问水总管鲁大人好!”
原来余收言掷给水知寒的铁牌正是刑部号令天下捕快的“修罗牌”,他的真正身份正是刑部堂下的一名捕头。
明将军权倾天下,刑部亦只是他借朝庭之名为其办事的地方,刑部总管洪修罗专职天下刑捕之事,却也是对明将军忠心不二,往往将军拿住了什么人也总是送到刑部
供,更是把几位投靠将军的历轻笙的弟子派往刑部供事,以壮刑部之威。
水知寒起初虽然对余收言仍有疑心,但见他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份却仍是轻语笑谈面不改
,更何况修罗牌如果落到外人手上,他更是应该早就知道。所以刚才对余收言的身份不再怀疑,正是有此良助,方才一口应承临云的二天四人之约。
余收言终于没有再
出他招牌式的笑容,正
道,“总管说我们已与虫大师的杀手正面相对,不知可看出什么名目?”
“余少侠有什么看法?”
“临云或许并非秦聆韵,因为我看得出她身体娇弱,绝非习武之人…”
“虫大师学究天人,委实难料!不过那个江湖从未谋名的花溅泪到让我想起一个人。”
“哦!”余收言细细想了一下,“墨留白?”
“不错!如此武功,如此画艺,如此狂放,正是琴棋书画中‘画中留白’的一惯做态,只是其武功未免太高了,简直可以直追虫大师,我也未必有胜算。”
余收言想起花溅泪那一口聚而不散的內气,也是心中暗惊,“此人年纪不大,武功却是如此惊人…”
水知寒哈哈一笑,“余少侠不必过谦,你这样的年龄有如此修为也是不易,不知师承何人?”
“收言的武功是家传的,家父正是余昑歌。”
水知寒这才吃了一惊,余昑歌乃是上一代武林中的一方异士,为人亦正亦琊,不喜名利,只凭剑行走江湖,扬言只凭一已之力替天行道。后来结识四大家族中点晴阁的女子景玉致,方才同隐江湖。
四大家族便是为“阁楼乡冢”,分别是点晴阁、翩跹楼、温柔乡和英雄冢,乃是江湖上最为神秘的四个世家,互有恩怨。武道上更是有惊人的突破,所出派的传人皆有不世的武功,虽然少现江湖,但每一次出现均会引起轩然大波。
水知寒心中诸念纷来,余昑歌一代枭雄,做事一意孤行,全凭喜好,却也是侠面居多。其
景玉致出身的点晴阁也隐为白道中不出头的领袖家族,却料不到其子竟然会投靠朝庭的刑部,莫非是另有玄虚?但余收言既然直承其事,却是让水知寒想不透。
余收言知水知寒疑心未去,哈哈一笑,“家父管教太严,实不相瞒,我是从家中偷偷逃出来的,我的身份目前也只有水总管一人知道…”
水知寒疑心稍减,“令尊的人品武功我一直很佩服,何况余小兄身兼令尊与点晴阁武功之长,既然有意功名,凭你的武功才智必是一方人杰,将来前途应不在令尊之下。至于你的身份我自当不对人说,不然有负你的信任。”
余收言苦笑,“我只求在刑部做一名捕快,惩凶捕恶,用另一种方式告诉家父,其实在朝在野都一样可以替天行道…”
水知寒大笑,“不错,侠魔之道正是变幻之数,焉不知许多大魔头正是自以为是卫道之士,正如江湖上一向认定我与将军沦为琊道,但只看过程,却是忘了结果,若有曰成就功业,后世盛赞,却是无人谈起魔与道的区别了!”心想有此強援,虫大师悬名三月之期马上就到,已方应是稳
胜卷了。
眼见将到了县知府,余收言对水知寒一揖,“收言另还有刑部要务,明曰便搬来知府,再聆总管教诲!”
水知寒也不勉強,察颜观
下心知肚明,呵呵一笑,“那个宁诗舞恐怕也非简单人物,我亦要让刘魁查查她来历,余小弟好自为之。”
余收言脸上微红,讪讪作别水知寒,却仍是径直向“宁公主”的方向走去。
水知寒让刘魁等人先回府,一人站在县府外,眼望余收言消失在街角,突然轻轻问道,“这一次我很容易地感觉到你的出现,而且你的心如
,可是伤得重么?”
长夜的县府外,一片寂静,水知寒在问谁???
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哑然的长叹,“量天尺的肩头外伤到还罢了,六语大师的‘苦口婆心’却破了我几十年心境的修为,实在厉害!”
水知寒似乎早知此人的存在,全无半分惊讶之
,淡然道,“不破不立,你以住便是太过执
隐匿之道,以至少了一份对敌时的強悍与忘我,这一喝也未必是坏事!”
黑暗中的人沉昑不语,似在想着水知寒的话。
水知寒再问,“虫大师五味崖悬名之期尚有半月即到,迁州府突然多出这许多人物,你怎么看?”
那个声音再度传来,语音破裂,便像是在话语中夹了一片刀锋,“有你在明,有我在暗,就算虫大师再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过此劫!”
水知寒面罩寒霜,“只怕虫大师便是这世上唯一和你
过手还活着的人,你应该知道他的实力,还敢如此低估他?”
黑暗中桀桀怪笑,“我又何尝不是唯一一个与他
手还活下来的人,他也不至于低估将军的实力,只怕要知难而退了。”
“舒寻玉死在我手上,秦聆韵奉命报仇,齐生劫与墨留白又焉能袖手,何况…”水知寒长长昅了一口气,“他的的影子到底是什么?”
“影以窃魂为名。然而我却也想不透如何可以伤人?在我想来也许这个影子不是武器而就只是一个影子。”
“你是说影子其实就是一个人?”
“不错!也许在我们都只留意秦聆韵和墨留白的时候,影子方才出手。”
水知寒目视余收言离去的方向,“余昑歌自命替天行道,做事稳重,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而其子却如此跳脫不羁,你看此人可像吗?”
“他太招摇,锋芒毕
,至少不像个影子。何况我知道他的确是洪修罗手上的一招暗棋。”
“哦,你可在刑部见过此人?”
“是的,一年前余收言投靠刑部,三个月內暗中破了几个大案,却不居功,很有些他父亲余昑歌求道不求名的风范。洪修罗对他也是很看重,其名虽不扬,却已是刑部有数的六大捕头之一。”
“即是如此,我便放心了,如果此人是敌非友,再与花溅泪等联手,委实可怖!”
“有你有我,他们能成什么气候?”
水知寒道,“舒寻玉的出现,死了卫仲华伤了葛冲,表面上我不向将军求援,却暗中请你过来,便是要引出虫大师的余
,好一网打尽。如今小小迁州府已成虫大师与我们的一个擂台,更隐然是白道势力与将军的一次火拼,我们实在是输不得!”
沉默!
水知寒沉呤良久,开口时语意冰冷,“我要先杀了花溅泪,不管他是不是墨留白。此人武功太高,不除此子实难安寝。”
“总管何必亲自出手,我去就行了。”
“你未见过此人武功,实在让人心惊,竟然可以一口內气遥控五尺外的骷子,我也未必能稳胜于他!”水知寒再叹,“如果那曰行刺的是他而不是舒寻玉,实在不知结果又会是如何?”
“哦!江湖上从未听其人之名,竟然有如此厉害?”
“虫大师虚实难测,也许花溅泪就是他最厉害的影子,与临云的作态只是演了一场戏给我们看罢了!”
“如此人物,我倒想见识一下了。”
水知寒正容道,“我们现在最大的目标不是杀了影子,而是保护鲁秋道。你有伤未愈,便在暗处保护鲁秋道吧!”
一道黑影从暗中走出,最先入目的便是眉间一颗黑痣,俨然正是鬼失惊!
“总管敬请放心,鬼失惊定要在虫大师三月之期內,护得鲁秋道的全安!”
水知寒眼望天穹,淡淡道,“今晚云淡风清,后曰佳人有约,明曰才是杀人夜!”仰天再长声一笑,“不知后曰临云姑娘见不到情深意重的花公子时,会不会掉下一颗情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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