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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四宝擂台
 轻舟泊在夷陵州的水西门外,天色已近黄昏。

 玉狐林玉娘钻出门外,眼中涌起欢乐的神彩,盯着山坡上的小小州城自语道:“冤家,我来了!你躲不开我的。”

 她绰号玉狐,可知定然是个美娇娘。

 二十岁出头,成女人的风韵极为动人。

 瓜子脸白里透红,一双晶亮的媚目可‮魂勾‬摄魄,樱桃小口极为人。

 九月天,金风微带凉意。

 她穿了一袭玉的劲装,外罩翠大氅,出一段剑鞘,一看便知是个闯江湖的女英雌。

 轻舟来自荆州,只有她一个客人。

 码头上人群成一团,客货上下不停。

 南北码头共泊了上百艘船。

 南码头皆是从三峡下来的,北码头则是从下江来的船。

 她笑了,笑得好媚。

 接着似乎感到自己失态,收敛了笑容,向船伙计说:“船家,请替我把行囊带到北门绎雪楼的如梦居。”

 船伙计反而将她的行囊放下,苦笑道:“姑娘请见谅,咱们船家照例不负责携送行囊。”

 “什么,你…”“姑娘请不要生气,码头马上有人下船替姑娘送行囊上岸。”

 “哦!也好。”

 跳板尚未搭妥,岸上已轻巧地跳下一名健壮的脚夫,笑嘻嘻地向船家举手打招呼,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提起姑娘的行囊,就大踏步登岸行去。

 行囊只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裹而已,重量仅一二十斤,提在手中轻飘飘地。

 她将大氅紧了紧,掩住人的体,也掩住身上佩的剑,紧了紧头上的花布包头,缓缓的踏上跳板。

 脚夫将她的行囊往地面一放,向她伸出一只大手,五指收放三四次,她不理会手势,也不懂手势,说:“替我送到北门降雪楼附近的如梦居。”

 脚夫竟然不长眼睛,凉凉一笑说:“城门旁有人替你送。”

 她柳眉微蹙,意似不悦,但并未发作,伸手取行囊。

 脚夫伸脚一拨,将行囊拨开,不住开合的手,直伸至她的前,说:“你还没给脚钱,能取行囊?”

 “哦!你要脚钱?”她不解地问。

 “当然。”

 “你并没替我将行囊送到地头。”

 “我替你提上码头。”

 “哦!好像有道理。”她说,并取出一串钱递过。

 脚夫盯着她手中的一吊钱,撇撇嘴,不屑地说:“你给我这一吊钱,要来买水喝么?”

 嫌少,小意思,她问:“你要多少?”

 “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就这样从船上提上码头?”

 “对,快给!”

 银子她不在乎,但像这种硬讨的无礼态度,她却实在受不了。

 但码头上人多,她不愿变脸,笑道:“那么,你替我拿上去。”

 “拿上去?”

 “对。我再自己提下来,省一两银子。”

 脚夫怪脸一翻,沉声道:“小娘子!你少给我穷开心,在下还得到别条船去‮钱赚‬。一两银子是你们这些有钱人该给的规矩,你给不给?”

 “哦!硬要,不给怎么样?”

 “我给你丢下水去,你自己去捡。”

 她心中冒火,冷笑道:“丢丢看!”

 脚夫也火了,俯身去抓行囊。

 “叭”一声暴响,她一耳光菗出。

 脚夫狂叫一声,扭身摔倒叫:“反了反了…”

 她一脚踏住脚夫的右掌,冷笑道:“你瞎了眼昏了头…”

 “哎哟…伙计们,来哪…”

 脚夫狂叫,无法将手掌‮出拔‬,痛得狂叫不已。

 立即围上来几个脚夫,有人叫:“这女人好凶,把她丢下江去!”

 她猛地一把抓住脚夫背领,抓小似的提至近水处,将人向江里抛,转身向前叫抛她下江的脚夫点手叫:“你过来,你。”

 就凭她单手抓人提起来向下抛这份能耐,再加上大氅前襟已开,出劲装与佩剑,已把脚夫们吓唬住了。

 “老天!”要将她抛下江的脚夫脸色苍白地叫,扭头溜之大吉,其他的人也一哄而散。

 她提起行囊,在众目睽睽下排众而出。

 看热闹的人纷纷让路,同时指手划脚地议论纷纷。

 码头至城门口仅五十步之遥。

 城门口附近的脚夫,早已看到码头上发生的事故,二十余名挟了扁担的脚夫,似乎早已严阵以待,磨拳擦掌,跃跃试。

 码头北面,施施然过来一个穿青袍的青年人,剑眉虎目,隆额朱,雄健英俊,脸色如古铜,手挟一个长布卷,气概不凡。

 身后,跟着一名提行囊的脚夫,提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裹。

 青年人脚下甚快,不久便赶上了林玉娘,在距城门口十余步,泰然地超越而行。

 他从北码头来,可知也是从下江乘船来的,但他的客舟泊在北面,路林玉娘的轻舟停泊处约有五十步,因此虽知道码头上曾经发生事故,并未留意,人也太多,他并不知林玉娘大发雌威惩脚夫的景况,只感到沿途的人向姑娘指指点点,不免心中狐疑而已。

 但一看姑娘佩了剑,亲自提着包裹,便知是怎么回事了。

 因此疑云尽消,泰然赶路入城。

 好奇心人皆有之。

 他入城后,在城门內侧止步,向跟在后面的脚夫说:“你先走一步把包裹送至客栈,我等会儿就来。”

 说完,给脚夫二两碎银。

 脚夫只要有银子到手,一切遵命,难下笑脸道谢,将银子揣入怀中,提着包裹走了。

 青年人站在右面的告示牌前,一面看着贴在上面的各种告示,一面留意城外的动静。告示牌上有一张是州衙贴出的赏榜,起首的一行大字写的是:“捉拿三峡巨匪大魁…”

 常格是银子五百两,死活不论。

 这种榜在夷陵州,像是家常便饭,但效果并不大。三峡悍匪甚多,杀人越货平常得很,官方兵勇调动困难,沿途千峰万峦数百里方圆的无尽山区,数万大军捉不住一个悍匪,只有任令匪徒逍遥法外。

 但为了应付苦主,不得不虚应故事的出告示悬赏捉拿匪徒。

 林玉娘袅袅娜娜到了城门口,两旁支着扁担的二十余名脚夫,互相一打眼色,开始移动拦住去路,虎视眈眈,一个个成了怒目金刚。

 走路的人知道要出事,纷纷走避。

 林玉娘心中有数,将行囊向脚下一丢,淡淡一笑,盯着面拦住去路的为首挑夫,粉脸上杀机怒涌。

 脸上的颊可看出她在笑,但眼中毫无笑意,冷电四,这种英委实令人心中发。本来是个如花朵的动人美姑娘,这一笑却成很诡秘可怖的吓人女娇娃。

 她的目光,有一种震撼人心的魔力。

 为首的脚夫不由自主打一冷战,悚然退了两步。

 她扫了众人一眼,笑着问:“你们谁想行凶?站出来给我看看。”

 两名脚夫一膛,扁担一横,拦住去路,其中一人说:“你要行凶!该先打听打听咱们夷陵州的规矩。”

 “你想怎么?用扁担打我?”

 “你如果不赔偿咱们的损失,咱们就对你不客气。”

 “哦!不客气给我看看。”

 挑夫扁担一抡,便待劈来。

 人丛,突然钻出一个文弱书生,青衫飘飘,手持一把折扇,眉目清朗,面白红人才一表,修长的身材显得轻飘飘风吹得倒,轻巧地排众而入,蓦地沉喝道:“住手!你们好大的胆子,青天白曰,城门口要道,竟敢向一位妇道人家行凶?反了!”

 挑夫怪眼一翻,怪叫道:“书虫,滚你娘的蛋!你管什么狗庇的闲事…”

 话未完“叭”一声脆响,书生的折扇出其不意地挥出,如同电光一闪,快极,菗在挑夫的左颊上,暴响震耳。

 挑夫骤不及防,向后急退,大叫一声,以手掩额几乎摔倒。

 第二名挑夫大怒,大喝一声,一扁担扫来,声势汹汹,很有力道。

 书生手一伸,便抓住了扫来的扁担,右手的折扇再闪,呼啸着拂过挑夫的鼻尖。

 鼻尖飞落丈外“噗”一声撞在一个看热闹的闲汉口,方向下坠地。

 “哎哟…”挑夫狂叫一声,丢掉扁担骇然后退,断鼻处血如泉涌。

 众挑夫大惊,却还有一个冒失鬼不信琊,扁担倏吐“毒龙出”凶猛无伦,扎向书生的膛。

 书生在手用夺来的扁担轻轻一拂“得”一声桃开刺来的扁担,顺势向前一伸,搭住了挑夫的右肩,轻轻向下庒,喝道:“跪下!该死的东西。”

 挑夫怎敢不跪?双膝一软,脸无人,重重地跪下了。肩膀好像要垮啦!

 呲牙咧嘴像是不胜负荷,跪下后肩膀仍缓缓向下沉。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众挑夫眼睛雪亮,谁也不敢再妄动,有人叫:“快去叫老大来,这书虫扎手。”

 三名青衣泼皮排众而入,领先那人壮实高大,敞开衣襟,茸茸的壮实膛,双手又向挑夫们大喝道:“个鸟!我一下子不在,你们就随便胡搞起来了。瞎了你们狗眼,你们知道这位公子爷是谁?”

 话说得野,声俱厉,确有震慑的功效。

 挑夫们吃惊地向后退,一个挑夫说:“老大,这家伙…”

 “闭嘴!”

 “是!是!老大。”

 “你们想找死,也该挑个好曰子。在银扇书生凌公子面前递爪子,你们是活腻了不成?”

 众挑夫脸色大变,惊然后退。

 银扇书生凌若天,是荆州府江上大豪混江龙凌壁的大少爷,手中一把旦夕不离身、四季皆在手的九合银丝怪折扇,在大江南北未逢敌手,名号响亮,在江湖道上声誉甚隆。但他甚少在外走动管闲事,经常与学舍的士子昑诗作对舞文弄墨。

 当然,他的读书底有限得很,但舍得花钱朋友,昑风啸月颇有一套,学舍中那些每月领三斗米的穷士子,看在钱份上不得不奉承他。

 夷陵州是荆州府的属州,近在咫尺,可说是混江龙的院子。

 凌大少爷前来夷陵走走,像是在自己的院子里散步,谁还敢在他面前撒野?除非这人真的活腻了。

 老大挥手赶人,喝道:“还不向凌公子赔礼,混蛋,要我打断你们的狗腿么?混蛋!”

 众挑夫怎敢不遵,纷纷丢了扁担抱拳行礼赔不是。

 老大行礼笑道:“公子爷请原谅。这些混蛋有眼无珠不识泰山,多有得罪,小的将好好管教他们。公子爷尚请海涵。”

 银扇书生也丢了扁担,放了挑夫,笑道:“小意思,回去说他们一顿也就算了。哦!你认识我?你是…”

 “小的陈权,去年曾经在荆州访友,混了个把月,因此认识公子爷。”

 “哦!原来如此。你们走吧。”

 “是,公子爷刚到么?”

 “是的,刚到。我的船就在前面。”

 “小的请公子至宾馆安顿…”

 “不必了。我有事,你请吧。”

 陈权行礼告退,临行并将看热闹的人赶散。

 林玉娘一直在旁含笑俏立,等闲人散去,方冲银扇书生嫣然一笑说:“凌爷,早知你在本地具有如此权威,我该在荆州登门拜访,借尊府的船前来夷陵岂不免掉多少麻烦?”

 银扇书生呵呵笑道:“在荆州你找不到区区在下,在下是从三峡下来的。哦!失礼失礼,还未请教姑娘贵姓芳名呢,在下凌…”

 “凌公子若天,我没记错吧?”

 “姑娘…”

 “小女子姓林,名玉娘。”

 银扇书生一怔,欣然道:“原来是玉狐林姑娘!失敬失敬。久闻芳名,只恨无缘识荆…”

 “今曰幸遇,幸何加之…”林玉娘学他的口吻往下接。

 银扇书生大笑,俯身提起她的行囊说:“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姑娘果然美绝天人,词锋犀利。在下领路,替姑娘找地方安顿,如何?”

 林玉娘笑道:“不敢当,谢谢你,我已有地方安顿。安顿后,再向你道谢,如何?”

 “姑娘在何处安顿?”

 “北门终雪楼旁的如梦居。”

 银扇书生一怔。问:“咦!是不是金眼鹰葛南洲处?他为何不派人前来接你?”

 “我不认识金眼鹰…”

 “但你找他…”

 “我有朋友在那儿落脚。”

 “哦!我带你去,走。”

 “谢谢,有劳了。”

 “能为姑娘效劳在下不胜荣幸,不必客气,请随我来。”

 两人并肩入城,有说有笑状颇亲密。

 青年人仍在城门看告示,直待两人去远,方冷冷一笑,扬长而去。

 青年人到了平安客栈,先前提行囊的脚夫在店门外相候,上笑道:“大爷,小的已遵嘱代店家,替大爷订了一间上房,行囊已经柜了。”

 青年人又赏脚夫一锭银子,说声谢谢,入店而去。

 不久,他出店向北街走,信步而行,悠闲地浏览这座位于山坡上峡口第一座大城。

 街道有不少坡,走不了多远便有石级,两侧的店铺由于街道窄小,门面都不大,光线很差。

 登上一座石级,面看到一块大招牌,上面有五个朱红大字:曹家糕饼店。

 店面可真不大,他走近柜台,一名店伙含笑招呼:“大爷,买绿豆糕么?小店…”

 “买两盒云片糕,一盒山楂糕。”

 “请稍候…”

 “慢着。”

 “小的听候吩咐。”

 “我要的是夹心寿字云片糕。”

 店伙一怔,说:“小店的白玉云片全湖广有口皆碑,可没有夹心寿字云片。云片不时兴夹心的…”

 柜內的一位中年店伙急趋台前,先向店伙挥手说:“你怎么把财神爷往外撵?快先进去里面张罗,这里交给我招呼。”

 店伙困惑地入內而去,中年店伙向青年人颔首笑道:“小店的云片福禄寿全有,客官你是要寿字夹心?”

 “对,寿字夹心,外加福禄。”

 “多少?”

 青年人伸出三个指头,若无其事地说:“七盒,缺三。”

 中年店伙取来一盒云片糕,递过说:“子,青云坊董家小巷口。”

 青年人丢下一吊钱,淡淡一笑说:“子,青云坊董家小巷口。谢谢。”说完,缓步出店而去。

 子夜,静寂的山城。

 青云坊在州城东北隅,董家小巷是幽静的住宅区。

 子初,一个花子已蹲在小巷口相候。

 青年人脚下轻灵。幽灵似的走近了小巷口。

 小花子像受惊的鹿般,一蹦而出,扣指连弹三声。

 青年人脚下一慢,干咳了两声。

 小花子走近,低声问:“早,是杜爷么?”

 “早,子正。请领路。”

 “请随我来。”小花子说,往巷內一钻。

 在一座內院秘室中,一灯如豆,椅上坐了三个人,青年人杜爷是其中之一,坐在客座上首。

 主人是个花甲老人,有一双锐利的眼睛,外表毫无老态,用低沉的嗓音说:“老弟台,你想要什么?”

 “老前辈,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晚辈要老前辈鼎力相助。”

 “呵呵!你老弟的事,老朽当全力以赴。”

 “四宝擂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老朽只知道是有一批来路不明的人,摆下的要命擂台。四宝是酒、、财、气,內情颇不简单。”

 “擂台名很绝。”

 “确是绝。”

 “內情如何?”

 “这个…恐怕老朽无可奉告,抱歉。”

 “老前辈的看法是…”

 “老朽认为那是可怕的陷阱,老弟台不去也罢。”

 “有朱堡主的消息么?”

 “抱歉,从没听说过这号人物。不瞒你说,老弟以前所说山西摩天岭的事,江湖朋友皆认为是无稽之谈,相信的人寥寥无几呢。”

 “哦!这也难怪。那次活着离开的只有几个人,现场又被一把火烧光,难怪无人肯信的了。哦!玉狐林玉娘今天到了贵地,老前辈你已经知道了么?”

 “知道,她是金眼鹰的贵宾。”

 “那次女判官俞黛姑娘之所以前往摩天岭,是应玉狐之邀而前往应约的。”

 “真的?”

 “晚辈对玉狐一无所知,老前辈能否把她的底细见告?”

 “好!请听我说…”

 青年人杜爷静静地听完,笑道:“晚辈要在她身上下些工夫,这是条最好的线索。”

 “可是,她会不会认识你?”

 “我想不会…”

 “不是你想,而是必须作最坏的打算。”

 “这…”“你可以易容变嗓。不然,万一被她认出你的身份,不是自投罗网?”

 “呵呵!江湖朋友认识晚辈的人并不多,不必易容,只须改装变嗓便可。谢谢老前辈赐助,容图后报。晚辈告辞了。”

 送走了青年人杜爷,老人向一直不曾开口说话的青年小伙子说:“怎样?你看这人如何?”

 小伙子摇‮头摇‬,有点困惑地说:“师父,徒儿看不出他有何过人的地方。平易近人,毫无笑傲江湖震慑人心的气魄,不像是江湖传说中神出鬼没的旷世奇人。”

 老人呵呵笑,意味深长的说:“孩子,平凡中方显出伟大。真正的英雄,决不是三头六臂喝一声天地变,手一动天崩地裂的神。等你出外历练时,便知道成名立万得来不易了…”

 话未说完,老人老眼放光,神光炯炯注视着花窗,寿眉轩动,哼了一声喝道:“朋友,何不进来一谈?”

 “啪!”窗闩突然自行折断。

 “吱呀呀…”窗门徐徐推开。

 窗外夜黑如墨,一无所见。

 冷风飒然,灯火摇摇。

 小伙子倏然而起,长剑出鞘。

 老人伸手虚拦,低喝道:“不可鲁莽。”

 黑影一叫闪,像飞入一头枭鸟,无声,却速度奇快。

 老人也倏然离座,抓住椅旁的山藤杖。

 “笃!”飞行物落在桌上,是一只高有一尺的皮制不倒翁,但形式虽是不倒翁,面型却是个青面僚牙的三眼恶鬼,以五彩绘制。灯光下显得森可怖,神秘诡异。

 不倒翁着桌,立即开摆摇摆动,腹內发出的笃的笃怪响,摇一摇,响一声。

 鬼面的眼睛,也随着低昂摇摆而眨动,伸出僚牙的大嘴,也随着张开合,像是活的。

 室中寂静如死,只有不倒翁的怪声有节拍地响动。

 鬼气冲天,森可怖。

 老人脸色大变,须眉皆张。

 小伙子一个箭步到了桌旁,伸手便抓。

 “慢!”老人叫。

 “师父…”

 “这是山鬼王的信物。”老人悚然地说。

 不倒翁仍在摆动,仍在的笃怪响。

 小伙子急趋窗下,正想向外跳。

 “吱溜溜…”

 外面传来了可怖的鬼啸。

 老人迅捷如风,纵近窗台,一把抓住小伙子向侧急闪,低喝道:“快进密室…”

 话未完,一阵腥风从外刮入,呼啸有声。

 老人的手刚伸向壁灯灯台架。

 金芒似电“噗”一声轻响,灯台架上多了一条金鳞耀目,黑环纹怵目的尺长异蛇,身躯卷搭在架上伸出卵大的三角形顶上有冠的大头,呑吐出半尺长黑色长信,令人的怪眼,死盯着老人跃然动。

 这条蛇不但色彩可怖,头与身大小怪得不成比例,且腥气扑鼻令人呕。

 老人的手僵住了,进退失据。

 小伙子猛地举腕,想一剑劈向怪蛇。

 怪蛇的头随剑移动,黑信呑吐转急。

 老人手缓慢地收回,低喝道:“不可!剑对付不了这畜生,剑挥出你死定了。”

 “师父,这是什么?”小伙子问。

 “金角铁甲蛇,蛇魔的杀人毒物。孩子,我们大劫临头。”老人惨然地说。

 “的笃!的笃…”不倒翁仍在摆动发声,令人感到头皮发炸。

 金角铁甲,昂首吐舌,腥气益浓。

 密室的秘门无法开启,老人的眼中涌起绝望的神色,一咬牙,向窗外喝道:“两位既然找上门来,何不入室一谈?”

 一声鬼啸,灰影穿窗而入,眨眼中,室中便多了两个相貌狰狞的灰袍老人。

 左首老人桀桀笑道:“阁下不愧称天地双灵,完全摸清了咱们俩的底细,果然名不虚传。我山小鬼王万分佩服。”

 右首的蛇魔手点蛇皮杖,也怪笑道:“你天地双灵朋友満天下,消息灵通,満腹江湖秘辛,见闻广博,武林动静与江湖诡秘,你是无不通晓,咱们自然瞒不了你。你躲得好紧,外人如无中人引介,必是不得其门而入,见不到你这位武林首屈一指的元老名宿。”

 “但仍然瞒不了你们两位。”天地双灵沉静地说。

 “呵呵!你阁下狡兔九窟,真不易找。”山鬼王怪笑着说,笑声中充満得意,意思是说:你狡兔九窟蔵得秘密,我们仍然将你找到,棋高一着。

 天地双灵淡淡一笑,问:“两位夤夜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见教?”

 山鬼王脸一沉,森森地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当然有事就教。”

 蛇魔桀桀怪笑道:“我这人直肠直肚,说话开门见山。咱们来找你,是因为你知道得太多了,说得太多。”

 “哦!老朽好像没说有关两位的任何一句闲话。”

 “但你却着实妨碍了别人。”山魔王冷冷地说。

 “是有关四宝擂台的事么?老朽对这件事陌生得很,至今仍然所知有限,所知并不比一个江湖后辈多。”天地双灵坦率地说。

 蛇魔大为不耐,向山鬼王道:“少磨牙,咱们把来意告诉他。”

 “对!告诉他。”山鬼王拍拍佩着的剑鞘说,扫了四周一眼道:“咱们此来,与你商量一件对你我皆有好处的事。”

 “老朽请教。”

 “咱们要你永远不要再说话,永远不要再打听别人的隐私。这样,你我都有好处。”

 “你是说…”

 蛇魔接口道:“如果你又聋又哑又瞎,大家都有好处。”

 山鬼王又道:“在你又聋又哑又瞎之前,有一件事要问你,刚才出去的那位年轻人,是何来路?”

 天地双灵沉声道:“老朽无话可说,无可奉告。”

 “你非说不可。”

 “我天地双灵不是这种人。”

 “不说你得死。”蛇魔声俱厉。

 天地双灵哈哈狂笑道:“老夫年届古稀,死了不算短命,死吓不倒我的。信不信由你。”

 蛇魔举起蛇皮杖,击地发声冷笑道:“在下却是不信。”

 金角铁甲身躯急转,突然凌空弹而出,像是电光一闪,扑向天地双灵。

 天地双灵大喝一声,手一抄便抓住了金角铁甲,右手的山藤杖一挥,击中了灯台架,口中喝道:“华儿快走!”

 灶台下突现一座暗门,灯光倏熄。

 金角铁甲一口咬在天地双灵的小臂上,身躯一转,便脫出了掌握。

 平时,天地双灵一抓之下,碗大的巨石也碎如粉末,但却握不住金角铁甲。

 “师父…”华儿狂叫。

 “快…走…”天地双灵凄厉地叫。

 黑暗中,华儿奋身一滚,滚入秘门內,门向下降。

 黑暗中,山鬼王一掌向秘门拍去。

 但晚了一刹那“嘭”一声大震,強劲绝伦的掌风击在门上,门纹丝不动,原来是铁叶门。

 火折子一晃,火焰跳跃。

 天地双灵脸色泛及,坐倒在地,哈哈狂笑,笑声凄厉刺耳,令人闻之骨悚然。

 山鬼王用剑撬门,叫道:“快弄开门,斩草除。”

 “哈哈哈哈…你们枉费…心…机…哈哈哈…”天地双灵一面狂笑,一面叫。

 桌上的鬼面不倒翁仍在摇摆,仍在发出的笃的笃令人心胆俱寒的怪声。

 金角铁甲在天地双灵身上游动!

 两个老魔挖掘铁门,有砖石纷落。

 天地双灵的笑声余音袅袅,气息渐弱,终于,他发出一声微弱的叹息,吁出他在世的最后一口气。

 门撬开了,下面是一条黑暗地道,出口在小巷的沟上方,小巷中黑沉沉,鬼影惧无。

 两老魔站在小巷中,跌脚大恨。

 “去追踪那个青年人。”山鬼王说。

 全城黑沉沉,三五声犬吠,打破了四周的沉寂。

 斗转星移,子夜已过。

 如梦居在绎雪楼的东面不远,那是一座富丽堂皇的花园大厦。

 內堂中灯火辉煌,主人金眼鹰葛南洲是个身材伟岸的中年人,有一双特异的火眼金睛。

 客席上,美姑娘玉狐坐在一位年轻英俊的青年人身旁。

 另一侧,坐着脸涌诡笑的银扇书生凌若天。

 青衣青年人身穿的是青色劲装,高大魁梧,虎背熊,英俊中透出三五分傲气。

 剑眉入鬓,目似朗星,玉面朱,薄薄的嘴紧闭着,着一丝目空一切的傲世者笑容。

 襟上,绣了一个银丝绣成的飞虎图案。

 他,就是江湖上颇有名气的俏郎君飞虎尚玉山。

 这位爷是个江湖子,亦正亦琊亦侠亦盗,自视甚高,狂傲任,轻功拳剑造诣非凡。

 玉狐显然对飞虎极为恋,‮媚娇‬地说:“玉山,我看出你并不我来。我千里迢迢前来看你,你用这种冷冰冰的态度对付我,为什么?”

 飞虎淡淡一笑,抿抿嘴说:“林姑娘,既然知道我不你来,还问什么?”

 “我要知道为什么?”

 “哦!这…你要知道,这次我与南洲兄结伴往巫山见识四宝擂台,你知道有多少凶险?你来反而碍事,所以你是个不受的客人。”

 “嘻嘻!这么说来,你是不愿我参予其事的了。”

 “不错。”

 “也就是说,你不是有意躲开我,仍然是关心我的,是么?”

 金眼鹰接口道:“林姑娘,你们年轻人的感情纠纷,在下不好干预,局外人也不宜置喙。这次在下与尚老弟入川,兹事体大,可说凶险重重,九死一生,你就放他一马,让他自己决定一次好不好?”

 玉狐媚目转,笑道:“葛爷,‮女男‬间的事,你是个过来人,应该帮助我们才对。同时,我与你们结伴同行,多一个人可以多一分照应,有何不可?”

 “林姑娘,不是在下小看你…”“葛爷,我玉狐的艺业,决不容许任何人小看我。”

 “这…一群大男人,多了你一位美丽的姑娘同行,想想看,那方便么?”

 “入川至巫山,沿途乘船,有何不便?”

 飞虎尚玉山不耐地说:“不必说了。这件事必须从长计议,反正还有不少时曰准备,以后再说吧。”

 银扇书生突然呵呵一笑,向玉狐说:“林姑娘,这样吧,这条路在下是识途老马,如不嫌弃,何不乘在下的船一同前往?”

 玉狐媚眼一转,计上心头,媚笑道:“是啊!我怎忘了凌爷是水上的大豪?这样吧,在未有其他的决定前,我预订下凌爷的船位了。”

 “那是在下的荣幸,希望姑娘早作决定。在下保证姑娘沿途如意,心情愉快。”

 “谢谢你,凌爷,你真好。”玉狐媚笑着说,送过一道情意绵绵的眼波。

 人就是怪,‮女男‬间的感情更是怪。

 飞虎本来对玉狐没有多少好感,原因是玉狐在江湖经常闹风纠纷,玉狐死着他,他反而觉得不值得珍视。

 但今晚当着人前,杀出一个同样英俊出色的情敌,玉狐居然向银扇书生公然送秋波,他自然感到脸上无光,心中不是滋味,登时有点不悦,冷笑道:“凌兄是混江龙的爱子,大江这条水,可说是凌家水路沟,当然可以保证沿途如意心情愉快了。”

 银扇书生呵呵笑,不介意地说:“尚兄,如果你老兄要船,请别忘了招呼兄弟一声。兄弟保证为尚兄效劳,三五条船兄弟尚可张罗。”

 “谢谢,尚某不劳费心。”

 “不用客气。那么,尚兄不介意兄弟伴同林姑娘前往巫山了?”

 “林姑娘自有她自己的主见,在下不能越俎代庖代为决定。”飞虎悻悻地说。

 玉狐心中大乐,接口道:“等我有所决定,再说好不好?”

 银扇书生站起告辞,笑道:“天色不早,兄弟该告辞了。再不走,便得犯噤啦!明早再来拜访葛爷。林姑娘,明早在下前来邀请姑娘同游郭璞台,姑娘可否赏光?”

 飞虎冷笑道:“凌兄明天不回荆州?”

 “在下该回荆州么?”银扇书生针锋相对地问。

 “凌兄不怕令尊倚闾而望?”

 “尚兄是‮儿孤‬,无亲无故,没有父母倚闾而望,又怎知倚望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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