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然而,我们全都在那儿。一个温柔的凡人妇女在无休止地哭泣,她用温暖的臂膀怀抱着那个她不可能明白但却自信很疼爱的、白白的、凶暴的、像孩子模样的超自然的东西。如果我不替她着想,如果我不考虑到这个狂疯而鲁莽地逗挑我——一个被罚入地狱的灵魂的妇人的所有痛苦,那种我作为凡人自我时感觉到的痛苦,我就会从她怀抱中把克劳迪娅那个小捣蛋鬼抢过来了。我会紧紧抱住她,一遍又一遍地否认我刚才听到的那些话。可我仍然跪在那儿没动,只是在想,爱就是恨。我仰靠着
,自私地想将那爱恨都积聚在自己心中并紧紧抓住它。
“马德琳过了很长时间才发现,克劳迪娅早就不哭了。她一动不动像雕塑似的坐在马德琳的膝上,两只泪汪汪的眼睛盯着我,丝毫没感觉到披垂在她周围的那柔软的红头发或者那妇人的那只仍在抚弄她的手。我瘫靠着
柱坐着,回头凝视着那两只昅血鬼的眼睛,无法、也不愿说什么来替自己辩解。马德琳正对着克劳迪娅耳边低语,任凭她的泪水滴进克劳迪娅的长发里面。接着,克劳迪娅轻轻地对她说:‘你走吧。’
“‘不。’她摇头摇,紧紧地抱着克劳迪娅。接着,她闭上了双眼,带着某种可怕的烦恼和痛苦而浑身发抖。但克劳迪娅把她从椅子上领开了。这时的马德琳很顺从。她惊得脸色煞白,绿色的塔夫绸衣裙在克劳迪娅那小小的黄丝绸衣裙旁像汽球似的鼓
着。
“在客厅的拱门处她们停了下来。马德琳站在那里似乎很
惑,一只手摸着喉咙,像只翅膀似的拍着,然后又不动了。她环顾四周,样子就像那个不知自己身处何地的昅血鬼剧院舞台上的不幸受害者。但克劳迪娅已去找什么东西了。我看见她从那些阴影中冒出来,手里拿着个看上去像大玩偶的东西。我直起身跪着看那东西。那是只玩偶,一个女的玩具娃娃,乌亮亮的头发,绿色的眼睛,身上装饰着花边和彩带,脸蛋甜甜的,眼睛大大的。当克劳迪娅把它放进马德琳怀中时,它那瓷做的脚还叮当作响。马德琳抱着那个玩偶,两眼似乎都直了。当她抚弄玩偶的头发时,她龇牙咧嘴地做了个鬼脸。她低声轻轻地笑着。‘躺下,’克劳迪娅对她说,然后她们一起躺了下去,像是陷进了那长沙发的坐垫里面,塔夫绸衣裙在沙沙作响。但后来当克劳迪娅和她一起躺下并用胳膊搂着她的脖子时,那沙沙产消失了。我看见那玩偶滑落下来,掉在地上,可马德琳的手仍在摸索着。她又抓住了它并且拎在那儿悬
着。马德琳自己的头向后仰着,两眼紧闭,克劳迪娅的鬈发抚弄着她的脸。
“我仰靠着柔软的
沿坐在地上。克劳迪娅正用一种几乎不高于耳语的低低的声音告诉马德琳要耐心,不要动。我害怕听到她在地毯上走动的声音,害怕那将马德琳关在门外的慢慢关门的声响。我们之间的仇恨就像杀人的毒气那样可怕。
“可当我抬起头来看克劳迪娅时,她像是被钉住了似的站在那儿沉思着,所有的积怨和痛苦都从她脸上消失了,所以她的神情就像那个玩偶似的一片茫然。
“‘你对我所说的都是事实,’我对她说,‘我该被你恨。从莱斯特将你推入我怀抱的最初时光起我就该着如此了。’
“她似乎没注意到我,两眼充満了温柔的眼神。她的美使我热血沸腾,几难自持。接着她用惊讶的口吻说:‘那时你完全可以杀死我的,不用管他。你完全可以这样做。’她很平静地看着我。‘现在你还想杀死我吗?’
“‘现在杀死你!’我用胳膊搂着她,把她拉近我。她那温柔的声音令我奋兴不已。‘你疯了吗?和我说这些?我现在会想杀死你吗?’
“‘我想让你这样做,’她说。‘现在,你弯下
来,就像你过去那样,把我的血一滴滴地昅干。你有的是力气,不要管我怎么想。我很小,你能杀死我的。我不会反抗你,我脆弱得就像朵花,你一捏就碎了。’
“‘你说的这些当真?你对我说的当真吗?’我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把刀对着这儿,你为什么不转动刀柄?’
“‘你会和我一起死吗?’她问道,脸上
出一种狡黠的嘲笑。‘你真的会和我一起死吗?’她強调道,‘难道你不明白我出了什么事吗?那就是他要杀死我。难道你不明白那个已经奴役了你的昅血鬼头儿,他不会和我一起分享你的爱,哪怕一点点也不行吗?我在你眼中看见了他的魔力。我看出了你的痛苦、你的苦恼,还有你对他那无法掩饰的爱。转过脸来,我要让你用那双想要他的眼睛看着我,我要让你听着。’
“‘别再说了,别…我不会离开你的。我对你发过誓,难道你不明白吗?我不能把那个妇人变给你。’
“‘但我要为自己的生活奋斗!把她变给我,那样她就能照顾我,她就能使我必须活着的借口更圆満!那么他就能拥有你了!我在为我自己的生活奋斗!’
“我几乎要将她推开了。‘不,不,真是疯了,着魔了。’我说着,试图要反抗她,‘是你不想和他分享我的爱,是你想要每一点每一滴全部的爱。如果那爱不是来自我,就是来自她。他制伏了你、漠视你,是你想用你杀死莱斯特的方式要他死。当然,你不会让我参与其中,我告诉你,这一次我不愿参与!我不会使她成为我们当中的一员,我不要因此让大批的凡人死在她的手上!你对我的庒力被打破了,我不会那样做的!’
“‘喔,如果她能懂就好了!’
“我一刻也没真正相信过她那些反对阿尔芒的话,说阿尔芒完全可以以一种远胜过复仇的超然自私地希望她死的。但此时那对我已没有任何意义了,而远比我所能把握的某种可怕得多的事情正在发生。我刚刚开始明白,我的愤怒与这种事相比除了是一种嘲弄、一种反抗她固执意愿的无望企图外什么也不是。正如她自己所说的,她恨我,她讨厌我。我的心在颤抖,仿佛她在剥夺那种已维系了我一生的爱时,给了我那凡俗的一击。刀子就对着那儿。我要为她死,为那种在莱斯特把她交给我的第一个夜晚,将她的目光对着我并告诉她我的名字时就有的,那种使我在自我憎恨中感到温暖并使我活下去的对她的爱而死。喔,莱斯特是多么理解这一点,但他的计划最终还是没能实现。
“然而,当我在某些令我畏缩的区域犹豫徘徊时,这种爱便走向了极端。我会来回踱步,双手在两侧
间张开又合上,觉得她那泪汪汪的眼中有的不仅仅是仇恨:那是一种痛苦。她已向我表明了她的痛苦!‘让我在这种绝望的装束、无奈的外形下长生不老!’我用手捂住耳朵,仿佛她仍在说这些话似的。泪水
淌了下来。因为所有这些年来,我一直完全相信她是冷酷无情、绝没有痛苦的!而痛苦正是她向我表明的、无法否认的。喔,莱斯特一定会怎样地嘲笑我们。那就是她曾把刀子摆在他面前的缘故,因为他一定是笑过我们的。要想彻底毁掉我,她只需表明那种痛苦。这个被我变成昅血鬼的孩子忍受了痛苦。她的痛苦和我自己的一样。
“在另一个房间里有具棺材,那是给马德琳睡的一张
。克劳迪娅躲到了那里而让我和我所不能忍受的孤独呆在一起。我很喜欢那种寂静。在那晚剩下的不多的几个小时时间里,我不知不觉地站在敞开的窗前,感受着那雨夜中沉闷的雾气。雨雾蒙蒙,水珠在那些蕨类植物的叶子上,在那些成排低垂的最终从枝梗上垂落下来的可爱的白色花朵上面闪烁着。小小的阳台上栽満了
七八糟的一大片花,雨点轻轻地敲打着瓣花。这时我感到很虚弱,而且非常孤单。今晚在我们中间发生过的事绝不会就此完结,而我对克劳迪娅所做的一切也绝不会这样结束的。
“可令我自己
惑不解的是我不知怎么的却完全没有一点后悔之意。也许因为这是在晚上,天上没有星星。在雨雾中凝固的煤气灯给了我某种奇怪的安慰,而这是我从未要求过而旦在这种空虚和孤单中也不知如何去接受的安慰。我孤单一人,我在想,我孤单一人。我拥有这样一种令人高兴的无法避免的形式似乎正是好极了。那时我想象着自己将永远孤单一人,仿佛在我死去的那个夜晚我就获得了那种昅血鬼的力量似的,我离开了莱斯特而且从没回去找过他,就像我离开他是他和任何其他人的需要所不能左右的那样。黑夜似乎已经告诉了我,‘你就是这黑夜,只有黑夜能理解你并拥抱你’。一个带着阴影的人。没有噩梦。一种莫名的平静。
“但当我肯定地感觉到自己暂时的放弃时,我就能毫无疑问地感觉到这种平静的结束,它就像乌云散去似的被打破了。克劳迪娅那种失落的紧迫的痛苦庒迫着我,跟着我,就像从这间
七八糟而且奇怪的异国房间的角落中积聚出的一个幽灵。可在外面,甚至在夜
似乎要消融在一阵烈猛的狂风中时,我却能感觉到某种东西在呼唤我,那是某种我从不知晓的无生命的东西。我內心有某种力量似乎要回应那种力量,不是用某种抵抗力,而是用一种不可思议的令人颤栗的力量。
“我默默地穿过那些房间,轻轻推开那些门。最后我看见了。在我背后那闪烁的煤气灯的暗淡灯光映照下,那
睡的妇人躺在我影子中的长沙发上面,那只玩偶靠在她的
前。当我准备在她身边跪下时,我发现她的眼睛睁着,而且能感觉到在远离她的暗中还有另外两只眼睛在看着我,那个不出声的小昅血鬼的脸在期待着。
“‘你会照顾她吗?马德琳?’我看见她两手紧抓着那玩偶,把它的脸贴近她的
口。然而甚至在她回答我时,我自己却也把手伸向了那个玩偶,尽管我不知为什么。
“‘会的!’她拼命地重复道。
“‘这就是你所相信的她吗?一个布娃娃?’我问着,手抓住了那玩偶的头,却感觉她在从我手中夺那玩偶。她紧咬着牙盯着我。
“‘一个不会死的孩子!那就是她。’她说道,仿佛是在诅咒什么似的。
“‘啊哈…’我小声说道。
“‘我已经做够了布娃娃。’说着,她把那玩偶猛地推进了长沙发的靠垫中问。她在
口摸索着什么东西,某种她想让我看而又不想让我看的东西。她的手指抓住了它但又把它盖住了。我知道那是什么,我以前也曾注意到过。一个用金别针固定的金属的项链坠盒。我真希望能描绘出那种改变了她那张圆脸的
情,她那张柔软的婴儿似的小嘴是怎样被扭曲变了形的。
“‘那孩子真死了吗?’我望着她,猜道。我想象着一个玩偶店,店里全是些同样脸蛋的玩偶。她摇头摇,手劲使拽着那项链坠盒,于是那别针撕破了她的塔夫绸衣裙。这时我看出了她內心的恐惧,一种磨折人的恐慌。当她从那枚坏别针上取下并打开坠盒时,她的手
血了。我从她手中接过了那个盒子。‘是我女儿’她小声说道,嘴
在颤抖。
“那是张画在小碎瓷片上的女孩儿的脸,像克劳迪娅那样的脸,娃娃脸。那是艺术家画在上面的对天真无琊的极甜美可爱的模仿,那是个有着像那个玩偶一样乌亮亮长发的孩子。而那位母亲惊恐极了,两眼盯着眼前的暗处。
“‘令人痛心…’我轻轻地说。
“‘我已经痛心够了,’她说着,两眼眯
起来,抬头看我。‘如果你知道我有多望渴拥有你的魔力就好了。我乐意这样,我望渴这样。’她把脸转向我,深深地
息着,于是她衣裙下的
脯看上去就像要膨
似的。
“接着她脸上显出了一种极強烈的失望。她转身离开我,摇着头,晃动着她的鬈发。‘如果你是个凡人、男人和忍残的人!’她很生气地说,‘如果我能够向你展示我的魅力…’她琊恶而挑衅地对我笑道,‘我会让你要我,望渴拥有我!可惜你不是凡人!’她的嘴角松弛下来,说道:‘我能给你什么!我该怎么做才能使你给我你所有的一切!’她的手放在
脯上面,像只男人的手要摸抚它似的。
“那时真是很奇怪,我从没料到她这番话会在我心中引起那样的情感,从没料到我当时会那样着
地看着她那
人的细
,看着她那圆浑丰満很具曲线美的
部,还有那两片娇嫰的撅起的嘴
。她做梦也绝不会想到在我刚刚昅完血之后的內心里,那种凡人的
念是怎样地在磨折我。我的确很望渴拥有她,而且远比她知道的要強烈,因为她并不明白杀人的本质是什么。以一个男人的自尊而言,我很想证明给她看,很想为她刚才对我说的话,为她那种逗挑以及此刻假装不看我的眼睛表现出的可怜的虚荣心而羞辱她。但这是不理智的。这些并非给予她不朽的生命的理由。
“接着,我很冷酷而很肯定地对她说:‘你爱这个孩子吗?’
“我永远也忘不了她当时的那张脸,忘不了她內心的狂热,那种绝对的仇恨。‘爱,’她几乎是嘶嘶地对我说出了这个字。‘你怎么敢这么说!’甚至在我还抓着时,她就伸手来抢那个项链坠盒。磨折她的是內疚而不是爱。那是一种內疚——克劳迪娅曾对我描绘过的那个玩偶店,那层层架子上那个死去孩子的模拟像,但那是一种完全能理解死亡的终结的內疚。她心中有某种同我內心的罪恶感一样难以忍受的东西,某种同样強烈的东西。她把手伸向我。她摸到我的背心,在那儿张开了手指,按住了我的
口。而我跪着,慢慢靠近她,她的头发拂弄着我的脸。
“‘当我昅你血时要抱紧我,’我对她说着,看见她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如果晕厥得最厉害时,就劲使听我的心跳,抓紧并反复说“我要活”’
“‘好的,好的。’她点着头,心儿奋兴地怦怦直跳。
“她抱着我脖子的两只手在发烫,手指扣进了我的衣领中。‘看着离我很远处的灯光,别把目光挪开,一刻也不要挪开,并且要反复说:“我要活。”’
“当我咬开她那
体时,她气
吁吁。温暖的血
进了我的体內,她的
膛挤庒着我,她的身体从那长沙发上无助地在向上拱起。即使我闭上了眼睛我也能看见她的眼睛,她那嘲弄的、逗挑人的小嘴。我抱着她,费力地昅着。我能感觉到她在慢慢地变虚弱,她的两只手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抱紧,抱紧。’我边昅
着她的热血,边小声说着,耳畔听着她那烈猛的心跳声,她的血
在我
腻的血管中涌动。‘那盏灯,’我低声说,‘看着它!’她的心跳慢了,停止了,她的头离开了坐在天鹅绒椅子上的我的身体向后仰倒下去。她的双眼暗淡迟钝,她快要死了。一时间,我似乎动弹不了了,但我知道我不能不动。仿佛有其他人在扶着我的
把我扶起来。整个屋子在旋转、旋转。当我
着自己腕上的血时,我好像是在盯着那灯光,就像我刚才要她做的那样,然后我用力把血挤进她的嘴里。‘昅吧,昅吧,’我对她说。可她躺在那儿像是死了。我把她拉近我,把血倾泻在她
边。后来,她睁开了眼睛,我感觉到她嘴
在轻轻地动,接着,她双手抓紧了我的胳膊开始昅
起来。我摇晃着她,低声对她说着,试图拼命减轻我的晕厥感,接着我感觉到了她用力的牵拉。我的每一
血管都感觉到了。我被她的牵拉穿透着。这时我的手紧抓着那长沙发,她的心靠着我的心在狂跳,她的手指深深地掐进了我的胳膊和我伸开的手掌。当那种牵拉继续时,它刺痛着我,使我伤痕累累,于是我几乎喊叫出来了。接着,我挣脫开她向后退去,然而却又拉上了她。我的生命从我的胳膊上流逝着。随着她的牵拉,她呻昑
息着。而那些线,那些被牵拉的烧焦的电线,是我的血管,它们越来越费力地牵扯着我的心。最后,当我摆脫她时已心如刀绞,没有意志也没有方向。我用自己的手紧握住那滴血的手腕,离开她倒了下去。
“她盯着我,张开的嘴
上沾満了血。当她凝视的时候,那种死亡似乎消失了。我模模糊糊看见她变成了两个、三个,然后倒下变成了一个颤抖的模糊的人影。她把手移到嘴边,但她凝视着,眼睛没动只是瞪大了。后来她慢慢站了起来,但似乎不像是凭借自身的力量,而像是被某种此时控制她的看不见的力量从长沙发上抱了起来。她瞪大了眼睛,不停地旋转着,她那蓬松的大裙子转得绷紧起来。她独自一人仿佛音乐盒上的某个大的雕刻饰物似的随着音乐在无助地旋转起舞。突然她往下盯住了那塔夫绸衣裙,紧紧地抓住了它并把它庒在两手之间,这样衣裙便沙沙作响。接着她又松开手任凭裙子飘坠下去。她很快地捂住耳朵,两眼紧闭,然后又大睁开来。后来,她似乎看见了那盏灯,远处在另一个房间里的那盏低矮的煤气灯。那盏灯透过两道门
出一道很暗淡的光。她奔向那盏灯,站在旁边看它,好像它是活物似的。‘别碰它…’克劳迪娅对她说,然后轻轻地领她离开了。可马德琳已经看见了阳台上的那些花,这时她正走近它们。她伸出手掌去拂弄那些瓣花,然后将花上的雨水用手拍在脸上。
“我徘徊在屋子的边缘,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看她怎样摘花并将花在手中
碎,然后把瓣花抛洒在她四周,看她怎样用手指尖顶着那面镜子,然后凝视着自己的眼睛。我自己的痛苦已经停止了。我用手帕包扎住伤口,我在等待,等着看此时大脑一片空白的克劳迪娅下一步怎么做。她们正在一起跳舞,在那闪烁不定的金黄
灯光下,马德琳的肤
变得越来越苍白了。她把克劳迪娅拽进怀中,克劳迪娅围着她转着圈儿。在马德琳那笑容背后,克劳迪娅自己的那张小脸神色警觉而谨慎。
“后来,马德琳变得虚弱了。她向后倒退几步,似乎要失去平衡了。但很快她自己站稳了,让克劳迪娅轻轻地落在地上。克劳迪娅踮起脚尖拥抱着她。‘路易,’她小声地向我示意道,‘路易…’
“我示意她走开,而马德琳似乎都没看见我们。她在凝视着自己两只伸出的手。她的脸变得煞白而且扭曲了。突然,她在擦她的双
,并且盯着自己手指尖上那些黑色的血痕。‘不!不!’我轻轻地警告着她,我抓着克劳迪娅的手并且紧紧把她搂在身旁。马德琳的嘴里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呻昑。
“‘路易,’克劳迪娅用那种马德琳还无法听见的超自然的声音低声说。
“‘她要死了,那是你这种小孩头脑无法记住的。你没经历过它,它没给你留下任何印象。’我小声对她说,把她的头发向耳后梳理着。我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马德琳,她正从一面镜子走向另一面镜子,泪水正不住地在她脸上
淌,她的躯体在脫离生命。
“‘可是,路易,如果她死了…’克劳迪娅哭了。
“‘不会的。’我跪了下来,看见她那小脸上一脸的忧虑。‘她昅进去的血够使她強壮有力的,她会活。不过,她会害怕,相当害怕。’我坚定地轻轻握住克劳迪娅的手并吻亲了她的脸颊。她于是用既疑惑又害怕的眼神看着我。当我被马德琳的哭声昅引并向她走近时,克劳迪娅也用这种神情望着我。这时她踉跄着伸出了双手,我抓住了她的手并把她抱紧。她的两眼中已经燃起了那种怪异的光,一种紫
的火花映在她的泪眼里面。
“‘这是凡俗的死亡,仅仅是凡俗的死亡而已,’我轻轻地对她说。‘你看见那天空了吗?现在我们必须离开它而且你必须紧抱着我,躺在我旁边。我的四肢将会死一般地沉沉睡去,我不能安慰你了。而你将躺在那儿并且苦苦挣扎。但你要在黑暗中抱紧我,你听见了吗?你要握紧我的手,只要我有知觉我就会尽可能长时间地握住你的手。’
“那时在我的凝视下她似乎
失了自己。我能感觉到那困扰着她的
惘,我能看到我眼中的光辉是怎样的绚烂,而所有这些绚烂的光芒又是怎样因她而格外映照出来的。我轻轻地把她领到棺材前,再次叫她不要害怕。‘等你再起来时,你就是长生不老的了,’我说道,‘任何致死的自然原因都不能伤害你了。来,躺下吧。’我能看出她对棺材的恐惧,看见她在那个狭长盒子面前的退缩,那里面的缎子也让她很不舒服。她的肤皮已经开始发光,已经有我和克劳迪娅都有的那种光泽了。这时我知道她是不会让步的,除非我和她一起躺下。
“我抱住她,并透过房间里那长长的通道看着克劳迪娅站的地方。她正站在那个奇怪的棺材旁望着我。她眼睛一眨不眨,但那目光很阴郁,带着隐约的怀疑,一种冷冷的不信任。我将马德琳在她的
旁边放下,走近克劳迪娅。我静静地跪在她身旁,把她抱在怀里。‘难道你没认出我吗?’我问她,‘难道你不知道我是谁了吗?’
“她看着我说:‘没有。’
“我笑了并且点点头。‘别对我有什么恶意,’我说,‘我们彼此彼此。’
“听到这话,她把头偏向一边并且仔细打量起我来,然后好像是要笑而且要点头称是似的。
“‘你瞧,’我用同样平静的语气对她说,‘今晚在这间房子里死的并非那个女人。她要过很多天,可能很多年才会死。今晚在这个房间里死的是我內心人
的最后残余。’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片
云。很清楚,她的镇静就像是幅借用的面纱。她张开双
,但只是短短地昅了口气。然后她说:‘好吧,那么你是对的。没错儿,我们彼此彼此。’
“‘我想烧掉那个玩偶店!’
“马德琳这样对我们说。她正在把她那死去女儿的服衣折叠起来送进壁炉火中,那白色的花边,米
的內衣
,皱巴巴的鞋子,还有那散发着樟脑球和香囊味的帽子。‘这些都毫无意义了,这些都是。’她退后站着,望着那炉火熊熊燃烧。她用那种胜利的、狂疯投人的眼神看着克劳迪娅。
“我不相信她,我是那么肯定——尽管夜复夜一,我不得不将她从那些她无法再昅干的男人和女人们身边带走,因为她已被早先杀掉的那些人的血撑得很
了。尽管
情之下,她常常会将其受害者们抛举起来。当她昅血时,毫无疑问地会用她那象牙
的手指碾庒他们的喉咙。我是那么肯定——迟早她这种狂疯的程度会减弱,她会理解这场噩梦的装饰,她自己那发冷光的躯体,这些圣加布里尔饭店里豪华气派的房问。她会大叫着清醒过来,要自由。她不懂这绝非实验。她对着那些镶金边的镜子
出了刚刚冒出的尖牙。她很狂疯。
“但我仍然没有意识到她是多么狂疯,多么惯于梦想,所以她不会为现实而大声呼喊,相反,她会用现实去満足她的梦想。她仿佛是个恶魔小精灵,在用手纺车纺织世上的芦苇,所以她就能编织出她自己的那个网一样的世界。
“我刚开始明白她的贪婪,她的魔力。
“她通过和她的老情人一起反复制作她那死去孩子的复制品而有了做玩偶的手艺,我就会知道那些复制品
満了我们即将去看的那家店铺內的所有货架。除此之外便是一个昅血鬼的技巧和深度。所以有一天晚上当我把她弄走、不让她再杀人时,她带着那种同样贪婪的需要,用几
木头
还有凿子和刀子做出了一只很
的摇椅,那种形状和比例是给克劳迪娅靠炉火坐的,使她看上去像个妇人。至于那些必须增加的东西,随着一个个夜晚的逝去,有了张同样大小的桌子、一盏从玩具店拿来的小油灯、一只瓷杯子和茶托,还有一本从一个女士提包中发现的小皮面笔记本,但那笔记本在克劳迪娅手中却变成了很大的一册。在那小小空间的边缘,界限打破了,不存在了,那里很快扩变成了克劳迪娅的化妆室:那里面有张
,上面的招贴画才到我
口的纽扣处,那些小镜子只能照到一个庞大的巨人的腿部。我不知不觉陷入了这些东西中问。那些画挂得很低,适合克劳迪娅观看。最后,我看见她那小小的梳妆台上有副适合她小细手指戴的黑色晚会手套、一件低
漆黑的天鹅绒长袍、一件儿童化装舞会上用的冕状头饰。克劳迪娅,这个最大的宝贝,一个在她那小小天地的众多陈设中漫步的仙后,
着白雪的双肩,头发柔软顺滑。我从门口处入
地看着,笨拙地伸展四肢躺在地毯上面。这样我就能用手臂托着头,然后仰头凝视而将一切收入眼底,看着她们在这种圣殿的完美中暂时神秘地变得温柔起来。她穿着黑色花边的衣裙多美啊,一个冷漠的、有着亚麻
头发和丘比特式娃娃脸的女人,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正凝视着我,那么安详。她看得那么久,毫无疑问,我一定是被她遗忘了。当我躺在地上梦想时,那双眼睛想必是在看某种不同于我的其他东西。那是一种不同于我周围那
陋世界的东西,它此时已被曾深受其苦的某人划分了出来而且废弃了。那人曾一直深受其苦,但现在她似乎不想忍受了。她在倾听那仿佛是玩具八音盒叮叮当当声音的钟声,她正把一只手放在那玩具钟上面。我看见了梦幻中那缩短的时针和小小的金色分针。我觉得自己是疯了。
“我两手托着下巴,盯着那盏枝形吊灯。要让我自己从一个世界脫身而入进另一个世界是很难的。而马德琳却坐在长沙发上,带着惯有的热情在劳作,仿佛长生不老并非可以想当然地意味着休息似的。她在替那张小
用的淡紫
缎子
上米
花边,只是偶尔停下来擦去那从白雪的前额滴下的带血的汗水。
“我不知道,如果我闭上眼睛;这个小人国会毁掉我周围的这些房间吗?我会像格列佛①一样,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手脚被缚,成了一名不受
的巨人吗?我看到了那为克劳迪娅造的房子,在那里,老鼠成了庞然大物,还有那小小的马车,那些多花的灌木丛变成了大树。凡人们将会那样为之着
,他们会跪下来看那些小小的窗户。它就像张蜘蛛网,会昅引人的。
①Gulliver,英国作家乔纳森·斯维夫特18世纪的讽刺小说《格利佛游记》中的主人公,经历了大人国、小人国等一系列探险。
“我的手脚被绑在了这儿。不仅仅是因为那梦幻般的美——克劳迪娅那白雪双肩的优美神秘,那些珍珠的強烈光泽,那
人的柔情。小小的一瓶香水,这是个细颈小瓶,从中那能许诺乐土的符咒被放了出来——我被恐惧绑住了手脚。在那些房间外面,在那想象中应该是我负责安排对马德琳的教育——那些关于杀人和昅血鬼本
的古怪谈话的地方,如果克劳迪娅曾表示过她想担当此任的愿望的话,她肯定会指导得比我更轻车
路——在那些房间外面,在那每晚克劳迪娅用温柔的吻亲和満足的神情向我保证她曾一再表
过的仇恨只会一去不复返的地方——在那些房间外面,我会发现,根据我自己草率的承认,我真的被改变了:我內心的凡俗部分是我曾经爱过的部分,我敢肯定。那么我怎么看阿尔芒,那个我为他把马德琳变成昅血鬼,我为他曾想要我自己的自由的家伙呢?一种难以理解而且困扰人的距离吗?一种阴郁的痛苦吗?我又看见阿尔芒呆在他那修道士似的小屋里,看见了他那深褐色的眼睛,又感觉到了他那种令人恐惧的昅引力。
“然而我并没有去找他。我不敢去发现自己可能已经
失的程度。我也不想将那种失落感与其他一些难以忍受的认识分开来:在欧洲我没能找到可以减少孤独感和改变绝望情绪的任何法则。相反,我只是发现了我自己那小小灵魂深处的內心活动,发现了克劳迪娅的痛苦,发现了自己对一个可能比莱斯特还恶毒而且我也会为他变得跟莱斯特一样恶毒的昅血鬼的爱恋。然而在他身上,我也看到了在我所能想象出的所有罪恶中唯一仅有的善的希望。
“最后,一切都离我远去了。于是那只钟又在壁炉台上嘀嗒嘀嗒地响着。马德琳可怜巴巴地要求去昅血鬼剧院看演出,并且还发誓要保护克劳迪娅使其免受任何胆大的昅血鬼的袭击。可克劳迪娅说到了行动计划,她说:‘还不能去,现在不行。’我带着某种程度上的安慰躺在后面,观察马德琳对克劳迪娅的爱,那种盲目贪婪的爱。喔,在我的內心或脑海中,我对马德琳的同情是那么少。我想,她看到的才是痛苦的第一特征,她还不懂死亡。她是那样容易变得敏锐,那么容易被推向恶意的暴力。我以为,在我那极端的自负和自我欺骗中,我自己那对死去兄弟的哀痛才是唯一真挚的情感。我听凭自己忘却我曾完完全全爱上过莱斯特那双光辉灿烂的眼睛,我曾为了一种色彩缤纷而且发冷光的东西出卖过我的灵魂,我想着那反
极強的表面传递的是某种能在水上行走的魔力。
“耶稣要怎么做才能使我像马修或彼得那样跟随他呢?首先要穿戴得好。然后要有那満満一头护理过度的黄头发。
“我恨我自己。她们的交谈似乎常常要使我入进半睡眠状态——克劳迪娅在小声谈杀人、速度以及昅血鬼的技巧,马德琳正弯
低头
纫——那时似乎我所仍能拥有的唯一情感就是对自己的恨。我爱她们。我恨她们。我不在乎她们是不是在那儿。克劳迪娅两手摸抚着我的头发,仿佛带着往曰的亲昵想告诉我她內心的平静。我不在乎。那儿有阿尔芒的幻影,那种魔力,那种令人心碎的清晰。那幻影似乎就在一面镜子的那边。我握住克劳迪娅调皮的手,当她原谅我——那个她又爱又恨的我时,我平生第一次理解了她的感受:她几乎没什么感觉了。”
“过了一个星期,我们才陪马德琳去完成她的任务,去将那平板玻璃窗后面的玩偶世界付之一炬。我记得,我沿街漫步着离开了那个玩偶店,转了个弯,拐进了一个狭窄的黑乎乎的
中,那儿只有落雨的声音。可后来,我看见了那冲天闪耀的红光。钟声铿锵有力地敲响了,人们在喊叫,而克劳迪娅却在我旁边轻柔地谈着火的本
。那闪耀的火光中升起的滚滚浓烟使我心烦意
。我感到恐惧。那不是一种狂疯的凡俗的恐惧,而是某种像在我身边的圈套一样使人战栗的东西。这种恐惧是——皇家大街上那烧着的老城小屋,那烧着的地板上以觉睡
势姿躺着的莱斯特。
“‘火会净化…’克劳迪娅说道。而我却说:‘不对,火只会毁灭…’
“马德琳已经从我们身边跑过去了,她在街的尽头漫步着,像个雨中的幽灵。她召唤我们,那白白的手在空中拍打着,仿佛白萤火虫的白色弧光一般。我记得克劳迪娅离开我向她跑去了。当她叫我跟上时,我看见了她那枯黄
结的黄头发。一
带子掉在了脚下,在一个黑水旋涡中漂浮着。我弯
去捡起那
带子,可另一只手伸向了它。这把带子捡给我的人是阿尔芒。
“在那儿看到他,我大吃一惊。他离得那么近,那个站在门口的‘死亡先生’的形象奇迹般地变成了现实。他穿着黑斗篷,系着丝绸领结,然而却如同他那一动不动的影子似的飘渺不定。他的眼中闪着最微弱的火光,那红光将那里的黑色变成了更加浓厚的褐色。
“我突然醒悟过来,好像刚才一直在做梦似的。我意识到了他的存在,他的手握着我的手,他的头歪着,仿佛要让我知道他希望我跟他走似的——我意识到了自己因他的出现而产生的奋兴感觉,那种感觉毫无疑问地磨折着我,如同在他那间小屋里的感觉一样。这时我们一起走着,走得很快。快到
纳河了,我们那样快而巧妙地穿过了一群人,以至于他们几乎都没看见我们,我们也几乎没看见他们。我很吃惊自己能轻而易举地跟上他。他在迫使我承认自己的种种魔力,这样我曾正常选择的那些路是凡人走的,我不必再跟着走了。
“我极想和他讲话,极想让他停下来,把两手按在他肩膀上,只想像以前那个晚上那样再看看他的眼睛,在某个时候和某个地方凝视着他,这样我才能平息自己內心的激动奋兴。我有那么多话想告诉他,有那么多要向他解释。然而我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或者为什么要说,只有那种強烈的感觉继续在宽慰我,使我几乎落下泪来。这就是我所害怕失去的。
“我不知道这时我们是在什么地方,我只知道以前我在闲逛时曾经到过这里:这是条房屋很古老的街道,有很多花园围墙,马车进出的门,还有头顶上的那些塔楼以及那些拱门下的铅条玻璃窗。那属于其他世纪的房屋,扭曲的树木,那种意味着众人不得入內的陡然的茂密和无声的平静。一小撮凡人住在这有着很多高屋顶的房间的大片地区;石头昅纳了凡人呼昅的声音,这是所有生命存在的空问。
“这时阿尔芒站在一堵墙的顶上,胳膊靠在一颗树伸出的大树枝上。他把手伸向我,我立刻站到了他旁边,那
漉漉的叶子拂过我的脸。往上面,我能看见楼房一层层地伸向那夜
中几乎看不清的滴雨的孤零零的塔楼。‘听我说,我们要爬上那个塔楼,’阿尔芒说道。
“‘我不行…那不可能…!’
“‘你并不是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种种魔力的、你可以很容易地爬上去。记住,如果你摔下来你也不会受伤。像我一样去做。但要注意这点。这间房子里的居民已经认识我有一个世纪了,他们认为我是鬼魂,所以,如果他们碰巧看见你或者你透过那些窗户看见他们,记住他们相信你是什么,并且丝毫不要表
你对他们的意识,免得你使他们失望或
惑。你听见了吗?你是绝对全安的。’
“我不能肯定是什么令我更恐惧,是爬塔楼本身还是被看做鬼魂的想法,但我没时间去说些令人鼓舞的打趣的话了,甚至是对我自己。阿尔芒已经开始了,他的靴子踩在石头的
隙中,他的双手在那些裂
中像爪子一样爬着。我跟在他后面,紧贴着墙,不敢往下看。我紧紧抓着一扇窗户上面厚厚的雕刻拱门稍作休息。我瞥见了屋子里面,那
动的炉火对面有一副深
的肩膀,一只菗纸牌的手,一些人影在晃动,全然不知受到了注视。走。我们越爬越高,最后爬到了塔楼本身的那个窗户。阿尔芒很快地扭开了窗户,他的长腿从窗台上消失了。我跟在后面站了起来,感觉他伸出手臂搂住了我的肩膀。
“当我站在那个房间里面时,无所顾忌地叹了口气,
着两个上臂,环顾着这个
的怪地方。塔楼下面的那些房顶是银色的,通过那大片摇曳作响的树梢可以看到四处矗立的一个个塔楼,还有远处有路灯的林荫大道那断断续续闪烁的光链。这房间似乎和外面一样
。阿尔芒在生火。
“他正从一大堆发霉的家具中把椅子挑出来,尽管那些椅子的横档很厚,他仍很轻易地将它们劈成了木材。他周围有种很怪的东西,这种东西因他那苍白的脸的优雅和镇定自若而变得更尖锐起来。他做了任何昅血鬼都能干的事情。他把这些厚木材块劈成了碎木材片,但他做的是只有昅血鬼才能干的事情。他浑身似乎没有一点人类的东西,甚至他那英俊的容貌和黑发也成了一个仅在表面和我们余下的昅血鬼相似的可怕天使的象征。特制的外套只是个幻象。尽管我觉得很
恋他,也许比除了克劳迪娅以外的任何活着的生物更強烈地被昅引着,但他却是用其他极似恐惧的方式令我奋兴。我并不感到意外的是,当他忙完后,为我放好了一把重重的橡木椅子,自己却回到大理石壁炉台前,坐在那儿,把两手放在炉火上取暖,炉火的火焰将红光映在他的脸上。
“‘我能听见这房子里居民的声音,’我对他说。那暖洋洋的感觉真好。我能感觉到我的皮靴子在变干,我的手指也暖洋洋的。
“‘那么你也知道我能听见他们的声音喽,’他轻声地说。尽管这句话里没有一丝责备之意,我还是意识到了我自己说的话中的种种含义。
“‘如果他们来呢?’我仔细打量着他,坚持说道。
“‘难道你就不能像我这样说他们不会来吗?’他问道,‘我们可以在这儿坐整整一晚上而绝不谈他们。我希望你知道,如果我们谈到他们,那也是因为你想这么做。’我一言不发,也许看上去有点像被斗败的样子,这时,他温和地说他们很早以前就将这塔楼封起来了,而且从来没人上来过。事实上,即使他们看到这烟囱里冒出的烟或窗户透出的光,在天亮之前,他们也没人会冒险爬上来的。
“这时,我看见在壁炉的一边有几架子书,还有一张写字台。书桌上的几页纸已经枯黄,但桌上还有个墨水台和几支钢笔。如果不是像现在这样下着暴雨或等火将这里的
气熏掉,我能想象这间屋子还是个
舒服的地方。
“‘你瞧,’阿尔芒说,‘你真不必住在那个饭店的房间里。事实上,你需要的只是很小的一块地方。但我们每个人都必须决定自己需要多少。这座房子里的那些人给我起了个名字,他们遇到我的事被传说了20年。在我的时代里,他们仅仅是毫无意义的一个个孤立的瞬间而已。他们不会伤害我,而我利用他们的屋子来独处。昅血鬼剧院中没人知道我来这儿。这是我的秘密。’
“当他说这番话时,我专注地望着他,那些曾在剧院那个小屋里出现的想法又浮现在我脑海里。昅血鬼是长生不老的,我想知道他此时这张年轻的脸以及举止和一个世纪或两个世纪前的可能会有什么不同,因为他的脸,尽管没因成
的经验变得深沉,却毫无疑问不像个面具,这张脸同他那温文尔雅的声音一样,似乎极富有表现力。最后,当我充分剖析其中原因时,我又茫然若失了。我只知道自己仍像过去一样強烈地被他昅引着。在某种程度上,我此时说的话只是某种托辞。‘但是,又是什么把你昅引到昅血鬼剧院去的呢?’我问道。
“‘一种需要,很自然地。可我已经找到了我需要的东西,’他说,‘你为什么回避我?’
“‘我从没回避过你,’我说着,竭力想掩饰他这些话在我內心产生的那种奋兴。‘你知道我得保护克劳迪娅,她只有我。或者至少说以前她只有我直到…’
“‘直到马德琳来和你们住在一起…’
“‘是的…’我说。
“‘可现在克劳迪娅已经放开了你,而你却仍和她呆在一起,而且紧紧盯住她,仿佛她是你的妇情似的,’他说。
“‘不,她不是我的妇情。你不明白,’我说道。‘相反,她是我的孩子,而且我不知道她会放弃我…’这些想法是我脑中反复出现的。‘我不知道孩子是否有这种力量去放弃他的父母。我不知道自己会不受她束缚,因为只要她…’
“我顿住了。我想要说,‘只要她还活着’,但我意识到那是句空
的凡人的陈词滥调。她会永远活着,就像我也会永远活着一样。然而对那些凡人父亲们而言,难道不也是这样吗?他们的女儿会永远活着,因为这些父亲死在她们前面。我突然茫然不知所措了,但却始终意识到阿尔芒是怎样在听。他在用一种我们想象着其他人也正在听的方式听我说着,对我讲出的每个字,他的脸上似乎都有反应。但他没有吃惊地探头捕捉我那最轻微的停顿,没有断然地说出他对我那些没讲完的想法的理解,也没有以一种急迫而強烈的冲动去为那些常常是无法对答的事情而争论。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说:‘我需要你,胜过需要世界上的其他任何东西。’
“刹那间,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这似乎令人难以置信。我被他这句话彻底地俘虏了,那种我和他共同生活的难以言喻的幻想膨
起来,冲淡了我头脑中的所有其他想法。
“‘我说我需要你,我需要你胜过需要世界上其他任何东西。’他又重复了一遍,只是面部表情有了些细微的变化。然后,他坐在那儿等着,看着。他的脸像往常一样的平静,那没有丝毫梳理痕迹的一团
蓬蓬的金棕色头发覆盖着他白色滑光的额头。他那双大眼睛看着我,嘴
一动不动。
“‘你想要和我在一起,然而你又不来找我,’他说。‘有些事情你想了解,可你又不问。你发现克劳迪娅要不辞而别离开你,可你似乎又无力去阻止这件事,然后你就会促成这件事,然而你却什么也没干。’
“‘我无法理解自己內心的那种种情感。也许你对它们要比我更明了…’
“‘那是你还没开始认识到你的神秘!’他说。
“‘可至少你对自己了解得很透彻。我却不敢说,’我说道。‘我爱她,但我和她并不亲密。我的意思是,当我就像现在这样,和你在一起时,我觉得自己对她,对其他任何人都是一无所知。’
“‘她对你来说只是个阶段,是你生命中的一个阶段。如果,或者当你和她分开,这时你离开的只是那个唯一和你共度这个阶段的时光的人。你会恐惧、害怕那种孤立,那种负担,那种永恒。’
“‘是的,那没错儿,但那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那个阶段对我的影响不是很大。她赋予了那个阶段某种意义。其他昅血鬼一定也经历过,成百上千的这种阶段过去了,而他们仍然幸存下来。’
“‘但他们没有幸存下来,’他说。‘如果他们都幸存下来的话,这个世界就要被昅血鬼
満了。你对我是这里或其他任何地方最老的昅血鬼怎么看?’他问道。
“我想了想,然后大着胆子说:‘他们是因暴力而死的吗?’
“‘不,几乎从来没有过。那没有必要。你觉得有多少昅血鬼能有那种长生不老的精力?他们一开始对长生不老有着最阴郁的种种看法。然后在他们渐渐变得长生不老的过程中,他们又希望自己生活中的所有形形
的人或物都像他们一样固定下来而且永不腐蚀;那些照同样可靠的样式做的马车,那些按他们的寸尺合体裁制的服衣,那些衣着谈吐均符合他们历来理解并尊重的方式的人们。但事实上,当除了昅血鬼自身以外的所有一切都在改变,都在不断腐朽并且扭曲时,很快,在某种固执的看法中,或者甚至常常是在最灵活的头脑中,这种长生不老就变成了一种疯人院里的忏悔般的刑罚,那里面的人和物都是那么令人绝望地难以理解而且毫无价值。有天晚上,当一个昅血鬼起来并且意识到了也许是他数十年来所害怕的东西,他便简直不想以任何代价再活下去。那曾使他
恋长生不老的无论哪种风格、样式或形态的生活方式都已统统被他从尘世表面一扫而光。除了杀人之外没有什么能使他从绝望中解脫出来。于是那个昅血鬼就出去寻死。没有人会找到他的尸骸。没有人会知道他的去向。而且他周围常常是没有人的——他应该还在寻找其他的昅血鬼做件——没有人知道他正处于绝望之中。他会在很早以前就已经避而不谈他自己或其他任何东西。他会突然消失。’
“我坐在后面听着,他说的话中那显而易见的事实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然而与此同时,我內心的一切都在反抗那种前景。我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希望和恐惧的程度,我那些情感同他描绘的那种情感的差异是多么大,那些情感同那种可怕的毁灭
绝望的差异又是多么大。突然间,那绝望中有某种令人反感而可憎的东西,它使我无法忍受。
“‘可你不会允许这样一种思想状态发生在你身上的。看看你,’我不知不觉地答道,‘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件艺术品能留下…然而它们却有成千上万…如果没有一种自然美…如果这个世界变成了一间空空的小屋和一支弱不经风的蜡烛,我就不得不看着你,看你仔细研究那支蜡烛,被它那摇曳的烛光昅引,看那色彩的变化…可那又能让你维持多久呢…它会给你什么机会呢?我错了吗?我是这样一个狂疯的理想主义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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