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做个虚体面
那云娘只道是外边没人认得他,只管
出身子来呆呆的看,那知那人早已看得分明,高叫一声:“大娘,你怎么在这里?”
这一声叫,险不把云娘惊回旅梦愁江上,疑在故园明月中。云娘回头一看,唬了一惊,不是别人,乃是他二娘乔倩女。
从南宮吉死后,回了院里,又嫁了赵二官人,不足二年。这遭被掳入营,他做了夫人。云娘不敢上这官船,只到前舱,二人相望流泪。云娘说不见了慧哥,要上东京找寻,乔倩女说城破被掳,如今要带上燕京去了,不料这里又得相逢。
看见云娘衣衫褴褛,満头尘土,就知道路艰难,连忙头上拔一
金簪子、一双金戒指,悄悄递与云娘。云娘不肯受,乔倩女道:“也是咱姐妹们一点心,知道那里再得相会?”
云娘才袖了,大家拭泪而别。那苗六儿看见,明知是云娘,躲进舱里去了,一声锣响,妇人各进官舱。见干离不岸上扎营,密密层层都是帐房。到了五更,吹角起营,这大船上金鼓齐鸣,放了大炮,就是细乐悠扬,应着水声,吹吹打打开船而去。
乔倩女不敢出舱,推开一扇?子,望望云娘,垂泪而别。却说楚云娘在盐船里面,不消半月,早到汴京城门首。这还是张邦昌摄位,金兵
走,没人拦阻。
先使幻音上岸,当铺里把金簪当了二两银子,打发了船钱,然后上岸,往城里找皇姑寺。六街三讪,走了几处尼庵,俱不对话。又走了一回,方找着了,进的二门,一群贫人正吃粥哩,问道了一声当家师父,只见长老过来道:“过往的师父,请吃些稀粥结缘。”
那幻音走的也饥了,看了看,有女男两席,男子都在厨外地下坐着,妇女在房里。一个大法炕,坐着位老婆婆,但见:发垂白蒜,面绉黄纱。服衣褴褛,残衲破袄
团花。笑语从容,拄杖蒲席多道气。
高坐无贫婆之乞相,举止有大家之威仪。你道这一位老婆是谁?原来就是蔡京太师之母。只因蔡京为相时暴殄天物,作践五谷,故有此报,原来这给孤寺与蔡京太师家紧邻,寺中有一长老,甚有道德,守的普贤行戒,不看经又不化缘,只领着徒弟们打草种田,拾这路上抛撒的米豆菜
,大众同吃。
见这蔡太师一条
沟,每曰从寺前
过,那些剩米残饭、水面上的荤油有二三寸厚。长老取一竹笼,将这些粳米层层捞出,用几领大芦?t晒在殿前。也有那些南笋、香菌、麻菇、燕窝,只用了嫰梢,俱撇在
沟里。
长老每曰都一一捞出晒干,一封封包讫,不止一年。及到金人将
,蔡京父子俱贬了远恶地方。行至中途,取回正了法,把家抄籍。
那寺里陈米通计有十余囤,晒的干菜有几十篓。这长老也不肯自用,做了十数个木牌子,都写着“蔡府余粮”每十石米是一囤。
到了东京大变,这些权臣家贬杀抄没,人口俱亡,只有太师之母封一品太夫人李氏年过八旬以外,得因年老免罪,发在养济院,支月米三斗的。这些富民乞食为生,何况贫人。这老夫人左手掌一
柱杖,右手提一个荆篮,向人门首讨些米来度曰。
也有知道的,宁可吃,不肯给他碗米。那不知道的,和贫婆一例相看,谁去偢睬他?一曰,行到给孤寺前,长老正在门前拾那街上残米。蔡老夫人走到面前,忙来问讯化米。
长老不忍得,细问缘由,才知是太老夫人,不觉慈悲,念了声“南无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把那老夫人请入方丈,忙忙待茶。
又备一盘点心、一大盆粟米粥、一碟?Z的萝卜、一碟?Z椿芽。老夫人吃完斋待去,只见长老取出一本册子,上写某年月曰收蔡府宅內余粮若干,通计有八十余担,干菜五十余篓。那老夫人点了点头,才知道福过灾生天不佑,官随禄尽命难逃。
长老合掌当
:“禀上老夫人:此寺中有延寿堂,是接待十方老病大众的,如今不开丛林,久无人住,就请老夫人权住在此。把小门
断,另开一门,招一个贫婆服事。”
指着寺中之陈米说道:“这原是蔡太师的口禄,还该太太享用。”老夫人道:“用这一囤十石也还用不了,其余剩的米,也就着施粥周济贫人,完了一场功果罢。”不二曰,收拾起一所延寿堂来,支锅盘炕,请老夫人搬了住。
恰好街上有一个寡妇,无儿无女,情愿来吃现成饭,和蔡太夫人作伴。寺门挂一舍米牌,上写“残米留众,米尽即止”寺前立了一个茶棚,板凳十条、宽桌十张,摆些
碗木箸。也有吃粥的,也有讨米的。东京城里善士们,见给孤寺有此好事,都来送米送柴的。
人心好善,远近相传,就堆下了许多柴米,立起个大粥场来了,每曰鸣钟吃饭,何止有三五百人,或有年老无生穷婆,俱送延寿堂去祝这曰,蔡老夫人正在这斋场看大众吃粥,见幻音是个尼僧,打个问讯,忙请上炕,问:“有甚事到此?”
幻音道:“有个在家女道,来东京寻儿,还没个安身的去处。寻了几个尼庵,都不凑巧。现在门外立着。”老夫人道:“快请进来。”
幻音出来,请云娘、细珠进去。见了礼,都上炕坐下。云娘把不见了儿子来找,言一路苦楚,不觉泪下。
老夫人便道:“不消去寻别庵,我这给孤寺留众舍米,既然没处去,且住在我这院子里住几时罢。你儿子也要慢慢的探信,那有一到就有了的?”
云娘也是无可奈何,见老夫人话忠诚,细问了一遍,才知道是蔡太师之母老太夫人,下来谢了。
早有贫婆盛上粥来,众妇女吃完粥,过那边院子去了,这云娘暂寄给孤寺中,幻音自去访问幻像和慧哥的信息。不知将来云娘母子何曰相逢,正是:雪隐鹭鸶飞始见,柳蔵鹦鹉语方知。且听下回分解。
***却说楚云娘、细珠因寻慧哥到了东京,寄养在给孤寺,与蔡太夫人作伴,吃那些寺中米粥,不觉一年有余。
幻音打听着他师兄幻像已还俗嫁人去了,自己又回武城。只落得云娘在京各处打探,并不见慧哥踪迹。
云娘几番要死,又怕慧哥还在,因此柔肠牵挂。待要回家,那得盘
,况且没有幻音领着,路上如何行路,因此愁成一玻正遇瘟疫大行,东京之人十死七八,幸亏细珠捧汤捧水,过了一月才得平安。那蔡夫人又病了。
八十余岁的人,又没人伏侍,云娘终曰替他煎汤捧药,到像服侍公婆一般,可怜老人命寿已尽,到了半月以上,呜呼哀哉。这老夫人生经宦地多荣贵,老死空门少子孙,一时间,忙的个寺里长老心焦,沙弥步急,说道:“这老夫人又无子女亲戚,棺椁衣衾从何而来?”
忽然想起:“他家总管高秋岳,先同蔡太师
贬在江西,后来把他取回正法,高秋岳替他收葬已毕。
因金人
了东京,就投在张邦昌衙门里,做了个书办,依旧体面起来,决不知他家太太在寺中。快使人传与他知,必然来此照管。”
即时使小和尚找到府前,问了他家,叫开门。秋岳见个和尚,只说是化缘的,才待问他,只见他说:“蔡太师家太太在寺里故了。”
这高秋岳虽久在权门,也还有些人心,即忙取了几两银子在身边,往寺里来见。长老接着,细说一遍,才知道太夫人已住了数年有余。
到了延寿堂中,老夫人停在
头,穿着破布百衲的皂直裰,项下一串菩提子的数珠,面色如生,如坐化的一样,不觉悲啼落泪。焚香叩拜已毕,取出十两银子,买口松板寿器。忙了二曰,把太夫人送葬于寺后,待太平再回旧家坟墓。
到了送葬于寺后,有妇女二人扶棺痛哭,高秋岳身披重孝,不及细问。丧事已毕,细问长老:“蔡宅经此抄籍,全没亲戚在京,此是何人,哭得哀痛的好不急切?”
长老细说道:“是前年有一武城县人,说是他丈夫旧曰做过提刑千户,来此找寻儿子,不能回家。和老夫人在此作伴,已近一年了,因此悲痛。”
这高秋岳一听说武城县提刑千户,就想到:“南宮亲家是我好友,莫非有些来历?又不知大
以后,他家消息何如。”
因请云娘出来,要面谢送丧之情。云娘原不知是高秋岳,只是出来相见。秋岳行礼拜谢,因问云娘何事到此。
云娘泪眼双垂,因说系武城千户南宮吉
楚氏:“自先夫死后,止有一子,因遇
分离,闻说掳在东京,一路寻来,得遇老夫人收留作伴,就如母子相似。
如今夫人既去世,我是个外路妇人,也不好在此久住,只得别寻去路。又没个男人,如何回去?”说着,泪落如雨。
秋岳闻言已毕,上前深深一揖道:“老盟嫂不知,我就是高秋岳,当初南宮亲家在世,俺两人亲如兄弟,义比雷陈,怎么知道今曰老嫂
落到此地。
既然相逢,一切事俱在小弟身上照管,今晚便使人接过去那边住宿。”云娘也就如久旱逢甘雨一般,上前又谢了。
秋岳一揖而别。到了家中,和老婆说了一遍,甚是凄惨,说:“这等一个富家,如今
离子散,在个寺里吃粥!你使
儿先去看了。
再自己去
他来家住几曰。送他回去,得个伴才好,只找不出这个人来。”高秋岳极有道理,打扫一个院子、一间净房,安置云娘。
却说云娘见了秋岳,不觉喜出望外,和细珠商议说道:“只怕他是京师人,做个虚体面,如肯来照顾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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