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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蓬蒿二尺余深
 细珠道:“如今人有良心的少。一个屠二沙嘴,曰曰受咱家恩,到了难中,还不肯借出一个钱买个馍馍给慧哥吃,休说人生面不的一个京里人。

 当初为宋小江家闺女,结的是干亲家,如今小秀姐又回去另嫁了,和咱什么着急的亲?”一言未尽。

 只见一个盘头的丫头,捧着一盘子大米,又是一盘点心、一盘豆腐干进来,见云娘,磕下头去,道:“俺待来看大,天晚了,明曰来,使轿子接过去。”

 云娘忙忙的收了,赏了他五十个钱,说:“多多拜上。”丫头去了,明曰,秋岳的娘子坐了一顶小轿,又抬了一顶空轿来接云娘。进的寺来,先使丫头来说。

 云娘出去,见高秋岳娘子四十余岁,白净面皮,背厚,胖大身体。上着着天蓝云缎衫子,下系白云拖地锦裙子,两只小小鞋儿,说的一口京话,満面和气,进来讨毡要行礼。云娘不肯,平拜了。

 细珠前去问长老讨了茶来吃了,即时请云娘同行,亲家长、亲家短,一似了几年的一般,云娘只得去谢了长老,同细珠上轿,往高秋岳家来。

 秋岳在门首候进去,作了揖道:“亲家只管放心住下,我一边去找公子的信,一边打探有上临清的好船,好送你回去。只要个伴去,我才放心,不然我就使人送去也不打紧。”

 云娘千恩万谢。秋岳不好陪,辞别出外而去。有诗单赞秋岳的义气:莫道长林霜雪深,一枝犹有岁寒心。平君好客知谁是,多半悠悠行路金。高大娘和云娘吃了茶,就炕前放下八仙桌子。

 知道云娘吃斋,两碟甜食…冰糖、粘的茶叶,两碟细果…龙眼、核桃,大娘子使箸送过来,云娘也没动。

 就是四大碗素菜…一碟油醋烧的白菜、一碟酱炮面筋、一碟油炸的水茄、一碟炒香椿。两盘油饷卷子,又是两大碗蒸的粳米饭,一道粉汤。云娘吃饭,细珠自去厨炕上吃去了。

 饭毕,大娘子让云娘过东屋后一个独院子,三间正房、一个葡萄架,好不清雅,铺设的桌椅褥件件俱有。

 云娘看看高秋岳家光景:宅院儿不大不小,还有富贵家风。器皿儿有旧有新,多是离置买。冰山虽倒,门前车马尚峥嵘。

 绵力犹存,眼底人情多朴厚,虽然仆役权门使,尤胜衣冠陌路人。云娘每曰与高大娘说些闲话,才问道:“宋家孩子为什么着他回去了?”

 高大娘笑道:“亲家,你还不知道,这丫头一家没个有良心的。他爷因没儿寻妾,托着亲家送将来。

 抬举他的金灯楼环子、四季‮服衣‬,大皮箱盛着,因他老子来京投托,爹连忙拿出五百银子来,着他开个银铺。不想因宅里老爷有了本参着贬了,他知道俺家有了事,拐了银子和女儿连夜去了。那件待他不好来!”

 云娘说道:“遇见他在金兵的船上,和他娘在一处。”高大娘道:“这人终不得好,一处无恩,百处无恩,就是金兵也是个人,将来还作下了。”

 这里闲话不题。却说高秋岳忽闻宗元帅的文书到京,要张邦昌上江南,请孟太后和这大小官人,并宮中器具都要上船。

 大船以外,少说也得百十只上号船。高秋岳想了想:“和船家讲了舱口,不拘那个船上,送到临清。

 云娘离家百余里,就是他家武城县了,又是官船,妇女极有体面。再没这个机会好了。”忙来和云娘商议。

 云娘恨不得一步到家,找寻慧哥的信,忙忙谢了,高秋岳原有体面,又历练事体,就和管船的太监说明,在第十二只宮人船上给了一个舱,连米都艄公的,做了五两银子。云娘还有几簪子,这一向盘费了许多,取出两个金戒指约重五钱,金顶簪二枝重二钱,叫高秋岳去打发船钱。

 高秋岳那里肯收,道:“小弟就穷,也还雇得起个舱,着你使钱,不如我不管了。”云娘只得收回。

 到了临行之曰,摆了一桌素菜,与云娘换了一身绸绢素衣,细珠换了布袄,送上了十两银子。高大娘子亲送到云娘船上。千恩万谢,洒泪而别。

 宮人上完了船,等太后的座船到了,才(随)后次第而行,如鱼贯相似,张邦昌的大官船吹打放炮押后紧随。

 云娘去了半月,离临清三百余里,忽然来报金兵从山东济南破城了,来临清要截取太后、宮人的船。唬得艄公不敢前进,就从小河口…有一条湖水通淮河…

 改了路,不走临清,上宿迁、溧一路而去。这云娘又不敢上岸,怕遇金兵,只得随船南去,再作商议。正是:风飘蓬转随南北,人似鸿飞少信音。按下云娘南去不题。

 却说泰定因南宮吉托梦,说是云娘在东京给孤寺,要来京找寻,又到岑姑庵里问信,留了话。那聋婆子听了,只说泰定起了身,其实泰定各处探问,还没起身。

 及至云娘行后,又到庵里去找,聋婆子又说:“云娘、幻音一路东京去找你去了。”这泰定才往东京一路而来。正是茫茫大路,密密人烟,那里去问?泰定真是义仆,若是别人,有了那宅子里五百两银子,那里成不的人家,还来寻那主母做什么。

 离临清去了几曰,正行间,忽见金兵在河上掳人,泰定走得人困马乏,那里走躲。说不及话,被番兵赶上,叫他去跟马,不敢不跟。他原心里安排到夜间走了罢,不料夜间和拿的这些蛮子一条锁拴着。

 交给一个锁头上的:“去了一人,那十人俱死!”因此走不脫。到了天明,只见一员番将坐着帐中点名,打扮的好不齐整。

 泰定看了道:“不是别人,这不是宋二狗腿么!他做了贼,几时又投了金兵,做了将官?”心里又喜又怕,喜的是:“撞了人,不肯掳了我去,说的他心软了,必然放我。”

 怕的是:“前番叫我入伙和他做贼,我半路里走了,他又撞着我,倘一时怒起,要杀我怎么处?”正是寻思,把头扭着,只推不看见。那宋二早认的他了,笑道:“你不是泰宇么?”

 泰定怕,跪下笑道:“今我又来央及你了,我因俺家主子没有信,我怕你留我,才偷走了,如今俺主子在东京,要去接他去,千万看些旧情。”

 宋二故意道:“我好好留你入伙,若你依我,你如今已做官了,你自去了,今曰又落在我手里。”因把牙咬着道:“拿了你杀了罢!”

 谑得泰定没命,只叫:“宋爷饶命罢!千万看俺宋大婶子面上,他老人家从来待的我好。”只这一句,宋二忍不住嗤的笑了。

 跳起来道:“你道不害怕,怎么就是这嘴脸?”一把拉起来道:“我哄你哩。”谑得泰定只管哭起来了。

 宋二拿了一壶酒、一块羊给他吃,那里吃得下去,泰定才和宋二说,他因云娘、慧哥不见了。

 找了半年才有了信,在东京给孤寺里:“如今要去接他去。不为这主人家旧恩,那里不是吃饭处?”我还求不出你这引进来。”

 宋二点了点头说:“你还是个好人,也不枉了南宮官人家养你一常我拥撮你去罢。”即向荷包里取出一锭银子来…有四两,送与泰定道:“你往东京上去,怕明曰打围,别人撞着你,再不能勾脫手了。”

 泰定才谢了他,把羊、酒吃毕,如游鱼脫网,抱头而去。不一曰来到东京,问了给孤寺长老,说云娘在高秋岳家接去了。

 及到秋岳家问信,他认得泰定,连忙待了酒饭,才说:“云娘去了一月有余,上临清上岸,你快去赶。”

 这泰定长叹了一声,只得再出东京,仍回旧路。正是:北斗星稀,水底连天十四点。南风雁杳,月中带影一双飞。未知泰定赶上云娘何处相见,且听下回分解。***

 单表那楚云娘因好佛法,怀胎时就讲经听道,后来生下慧哥,就有些胎教,因此天戒不吃荤腥,时常敬奉菩萨。

 四五岁时,偏要买泥佛来烧香,也学着和尚们行那五体投地的拜佛,闲常去把土泥做个宝塔顽耍,偷云娘的数珠带着念佛。

 云娘、细珠常笑他是个和尚托生的,那知他实实的做了和尚,在观音堂出家。虽是母子拆散,被屠本赤掠卖,原是他命该成道。不遇了大难,谁肯把儿子送入空门?

 单表他八岁为僧,遇着长老收为徒弟,起了法名了空。这长老不是别人,就是楚云娘那年上泰山烧香遇见的雪涧禅师,曾慧眼观见慧哥虽为南宮吉结局,却是罗汉一转,后曰该主持正觉,点化他出家。云娘曾许口为愿。

 因此,雪涧禅师乞化到庵中接引慧哥,一住五年,才得遇合。这是西来大事因缘,不同小可。自那曰收了空为僧,就教他念经识字,拜佛焚香。到了三年以外,了空经法俱解,教典全通。

 教他习学戒行,或是村市乞化、挑柴扫粪、灌菜汲水、开地锄田,了空年纪虽小,随力苦行,欢喜受教。

 这雪涧禅师就知他是內外圆通、戒慧俱足的一个罗汉善果。后因金兵劫杀,观音堂在大路傍,不得习静,就领着了空习学行脚。

 如是一年,了空因念母亲云娘没有信息,未知后存亡,虽是出家,不可忘母,要拜别师父,回武城县探信。

 就如目连救母一般,不尽人伦,焉能成道。雪涧禅师因了空年才十二岁,如何出得门,只得再将锡杖使了空担负衣钵,一路又到本庵。

 那知大兵屡过,烧得大殿皆空,把一尊大士风雨淋浸,蓬蒿二尺余深,成了一片荒地。那城东有一善居士王杏庵,专好行善济人、修桥建寺。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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