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听闻这话
门后面一点动静也没有,他害怕江示舟是在浴室里摔跤或晕倒了,就在江启年准备转身跑下楼去前台叫人过来的时候,门把手终于被转动。
随着门
从线状变为带状,再变为梯状,房间內的景象一点点落入他眼中,以及穿着一身袍浴,侧身靠在门后的江示舟。一进门,他便皱起眉头,
视着她:“你刚才出什么状况了,怎么喊那么久才来开门,电话也不接?”
此时江示舟正低垂着头,身子微弓,她的右手揣在袍浴口袋里,
出的小半截手背上微凸着几道青紫
血管。“我…刚才在澡洗,没听见。”她的声音颇为干涩,较平时显得有些中气不足。
江启年顺着她的话,随便往浴室的方向瞥了一眼,表情却在下一刻突然变得微妙起来,因为他发现,浴室的地板和玻璃墙是半干着的。
注意到他视线的方向,江示舟好像察觉到自己拙劣的谎言已被识破,揣在袍浴里的那只手似乎因为紧张而攥得更用力了。也是在这时,江启年猛然注意到,她的眼睛和鼻头都明显发了红,一看就像刚哭完不久。
如果说之前她那些反常的举动,只是让江启年感到有些奇怪,那么现在这句不明缘由的谎言,则犹如警报一般,彻底引起了他的高度注意,他没有急着第一时间拆穿她,只是提着外卖袋继续往里走,然后在
边停下,把袋子放在桌上。
江示舟的脚步却几乎没有挪动,依旧停在房间门边,刚刚低着的头终于抬起,瑟缩的目光紧紧跟随着他的一举一动。
她甚至都没有把门关上,任由它虚掩着,似乎随时准备要跑出去。江启年则注意到,
头柜上好像少了一件物品。再回想起下楼前她的种种言行,以某条线索串联在一起,他总算意识到了些什么。
不肯闭眼许愿、听到他要拿刀差点尖叫、蛋糕一口不吃、澡洗要支开他、右手紧揣在袍浴里…这些行为的意图,就算别人不理解,于江启年而言却是赤
又直白的。玫瑰花啊…她是那么弱小!
她又是那么天真,她只有四
微不足道的刺,保护自己,抵抗外敌…当年事发之后,江启年带江示舟去过医院的精神心理科很多趟。
前期的治疗还算顺利,配合物药和各种疗法,情况似乎慢慢控制住了,没有往更严重的方向恶化。可出乎他预料的是,因为他一次疏忽,江示舟偶然看见了忘收起来的医院账单,在那之后。
她就死活都不肯再去医院了。负责治疗的医生也比较心软,听江启年告知情况后,就算没有成功说服他们继续治疗,还是菗空拉着他叮嘱了一堆事情。包括曰后她可能出现的各种症状、各种对她精神状态不利的因素、各种可能表示危险的信号,等等。俗话说久病成医。
原本的江启年也不是一个多么细心敏锐的人,时常在她面前说错话,或者被她的神经质惹得暴躁发火。可每当看到她惊惶无助的神情。
他最终还是会暗自痛骂和反省自己。一次次的经验都在时刻反复提醒着江启年:她身边最能信赖和倚靠的就只剩他这个亲哥哥,如果连他都不能学会无条件地体谅和关心她。
那还能指望谁来爱护她,他本以为就算她再怎么无助,再怎么丧失全安感,只要有自己在身边,只要自己够温柔耐心,最终都可以顺利地安抚过去,事实也向他证明这似乎是成立的。
就算没有继续吃药和心理治疗,江示舟那些严重的症状也很久没有再出现过,后来她回到学校读书,更是有了新的朋友和爱好,学习和人际交往都很顺利,与其他普通人几乎毫无差别。
就在江启年以为她的创伤已经彻底疗愈,生活要重新步上正轨的时候,却出现了他从未料想过的、且几乎无解的一种情况:这次她猜忌与恐惧的对象不再是别人,而是变成了他。
换作很早以前,或者平时的话,江启年肯定会克制不住地要跟她争辩,或者嘲讽她有病,成天疑神疑鬼,无事生非。
可现在的他却只觉如鲠在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如果可以,他当然想对江示舟说:我爱你,我不想伤害你,我只想平安顺遂地与你一起生活下去,你可以无条件相信和依赖我,我会保护你一辈子。可这时候,他只能感觉到,语言竟是如此苍白无力。
毕竟,构成她和他之间最根本、最深远、且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的,正是“你”与“我”这两个人称代词,他们再怎么亲密无间,血缘再怎么紧密,也终究是两个立独的个体,而选择信任他人的话语。
本来就总是要付出代价的。有的人付出了金钱,有的人付出了劳动,有的人付出了感情,有的人付出了自由,还有人付出了生命,就像当年母亲也不会相信同
共枕了十几年的人会对自己下那般毒手。
直到亲眼看着那双狠戾的手扼上她的喉咙,而他想对江示舟说的那些话,或许在二十多年前,母亲也曾听那个人这么说过,想到这里,江启年不由攥紧了拳,他一句话没说。
只是叹了口气,又重新拎起外卖袋走向门口,并以装作轻松的语气说道:“…要不去楼下大堂吃吧,这里的桌子有点小,别待会不小心把
弄脏了。
大堂窗外的夜景
好看,还能去水吧点些饮料喝。”说罢,他便越过江示舟,在迈出去之前又补充了一句。
“你赶紧换服衣吧,我先下去找位置,出门别忘了把房卡带上。”店酒的房间外都有控监,大堂更是二十四小时都有工作人员值班。现在时间也不是太晚,在共公区域活动的人还
多。如果她真的是害怕被谋害。
那么换个人多一点的场合,多少也能让她有点全安感吧。退一万步来说,再穷凶极恶的人,一般也不敢在人来人往、安保完善的地方行凶,除非是铁了心想进监狱,她就算真遇到了什么危险,也可以很及时地呼救。也正如江启年所料,听闻这话,江示舟的表情明显缓和了许多。
“…好。”“那我走了,等会儿在楼下等你。”门再次被关上,她紧握成拳的右手终于无力地松开,又瘫坐在了冰凉的地板上。信任他,或者不信任他…江示舟发现,这其实是一道已经做过千百遍的选择题,但与任何课本试卷上的题目不同,这道题是她根本无法用理智、逻辑或经验去作出判断的。
选择的结果也绝不是简单的加减分数,而是一次次悬崖之上的跳跃,可能将到达彼岸,也可能是粉身碎骨。有如一只悬于半空的蜘蛛,从一个固定的点上向下坠到目的地的时候,她的眼前只有一片虚空,不管如何伸展挣扎,也无法找到落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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