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英国病人
为了慰劳我特地赶来,惠惠决定亲手下厨,为我做寿司。
我们去了景凡为惠惠购置的一套新房,虽然面积不大,但简约温馨。惠惠说,前几天景凡就是在这间房子里向她求婚的。没有铺満地面的玫瑰,没有烛光晚餐,也没有煽情的音乐。那时房子里只有未拆封的家具,地面也是
糟糟的。景凡穿得像个包工头,脸也脏兮兮的,从口袋里摸了半天摸出一枚戒指,直接往惠惠的手上套。套完才想起来问“你愿意嫁给我么?”惠惠说,她当时內心波涛汹涌,悲喜
加,对景凡道“我愿意是愿意,但你戴错手指了傻瓜!”
我听完哈哈大笑:“这确实像景凡会做的事。”
惠惠到底是御姐面萝莉心,情动道:“不过这也证明他没向别的女孩儿求过婚。其实,我看中的不是戒指,也不是房子,而是他那份心意。刚认识他的时候,我聊将来自己设计和装修房子,他什么也没说,我以为他不在乎。但原来他都记住了,也做到了。”
我忽然想起顾清让亲自装修的婴儿房。
顾清让和景凡虽个性大不同,但在讨女人
心这一方面倒是师承一脉。
惠惠夹了个寿司放在我盘子里,然后作少女捧脸状:“尝尝看,这是我唯一拿得出手的料理了。”
我挑眉:“姐姐你太谦虚了,你不是还会做鸡蛋方便面么。”
惠惠换了一种势姿作忧郁状:“是啊,但自从我最喜欢的那款方便面停产之后,娘老就金盆洗手很久了。像我这样的料理大师,对待食材都非常苛刻…”
我嚼着寿司差点噎住:“大姐,你自信的跨度要不要这么大?”
惠惠潇洒地甩了甩头发:“用飘柔,就这么自信。”
我连忙护住面前的寿司,道:“注意你的头皮屑!”
吃完饭,惠惠趴在沙发上看电视。作为一个模特,惠惠是如何保持苗条身材的,对我而言一直是一个谜团。我刚要伸手包包,惠惠一把拉住我,道:“别走,陪我看会儿电影。”
我脑中警铃大响,记起上一次陪惠惠看一部宮斗电影,剧情拖沓逻辑混乱得可以
死小学历史老师,而惠惠从一开始就没认清楚女主角和女配角的样子,看到最后干脆也不记得哪个是男主角哪个是男配角。我看完之后问惠惠为什么要看这部电影,惠惠一本正经道:“我想试试看我的脸盲症好了没。”
惠惠似乎瞧出我的心思,挥着DVD哄道:“放心啦,这回绝对是好片。”
我仔细一看,是1996年的《英国病人》。
我心想,这货怎么靠谱了?
后来证明我是错的。DVD外壳上虽然贴的是英国病人的剧照和标签,但真正播放出来的是一部不知名的印度歌舞片,全程无中文字幕,偶尔冒出几个英语单词,但剧情理解起来有一定难度。我本着一视同仁的心情坚持看完,但脑袋实在被每次都突然蹦出来的神曲炸得难受。我看了看惠惠,她也好不到哪里去,表情木然,脑袋上顶着草莓抱枕。
我终于忍不住了,问惠惠:“姐姐,您到底想怎么样?这回是测你的印度语听力?”
惠惠摊手:“不怪我啊!我只是想营造营造煽情的气氛,然后自然地套你的话——”她连忙捂住嘴,一脸无辜地望着我。
“套我的话?”我抓住她的手。
“不是套话,是谈心,”她无奈坦白“景凡说顾清让最近很不对劲,我就想啊,顾清让不对劲,还能因为谁?肯定是你啦。所以我就想和你聊聊,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
顾清让。
我想起昨夜书房中传出的小提琴声,还有早晨吃饭时他的倦容。我以为不和他说话的时候,我可以将他视作透明人一般,但事实相反。关于他的所有细节在我眼皮子下慢慢放大,我注意他喝了几口牛
,注意他手指弯曲的弧度,他袖口的折痕,他走路的声音和节奏,甚至他身上的香味。我无法控制这种占据,又如困兽一般。
有好几次,从他身边经过,我想要握住他的手。
但我尚未做好和解一切的准备,更缺乏和解的途径。
“星星,”他半夜敲房门,一下一下,似是早已用尽气力“开门,好不好?”
“很晚了,我要休息了。”我衣裳端整,站在窗边,夜风中带着凌冽的雨丝,树木沙沙作响。
“星星,我一直认为行动比语言更有力,星星…”他的声音沉缓如醉“我以为你会明白…”
是。我不明白。
我不问当初他为何要联合我姐姐一起来骗我,不问这些年我姐姐是如何生活过来的,更不问她又是如何在异国死去。
仿佛,我只要一直沉默,便可避退开一切丑陋的真相。
睡不着的时候,我开始听蔺炎的摇滚,有一首歌叫《时光》,歌词难得温情:
“时光
转,捻泥成花;是我不肯放,还是你不忘;十七号那条小巷,送别成为等待;我们用怨怼作各自的凭岸,用一辈子注入爱。”
用怨怼作各自的凭岸,愈是爱,之间便愈如汪洋。
“我姐姐死了。”我面无表情对惠惠说。那部印度歌舞片的片尾曲还在播放,热闹的声音和狂热的唱腔,在此刻,显得更加滑稽。
“你姐姐?”惠惠疑惑不解“她四年前不是已经去世了么?”
“我被耍了,”我冷笑着头摇“她多活了几年,最近才在国美去世。顾清让说了谎。”
惠惠不平道:“这算什么?”
是啊,这算什么?
我喜欢的作家梁遇舂在《毋忘草》中写过这样一段话:
“我们对生既然决定二十四分单调同乏味,为什么不勇敢地放下一切对生留恋的心思…。庒下一切懦弱无用的恐怖,来对死的本体睇着细看一番。我平常看到骸骨,总觉得有一种不可名言的痛快,它是这么光着,毫无所怕地站在你面前。”
从前我不甚明白这段话。现在不知怎么,涌生同感。
生可累人,死亡多坦
。
一具骸骨,终归尘土。
“其实,我不恨顾清让,也不恨我姐姐,”我说“我现在没有恨的力气,一时之间更不知道该如何原谅。”
惠惠望着我,犹疑片刻,伸手摸了摸我的头:“这些年,辛苦你了。”
一瞬间,眼泪夺眶,止不住往下落。
这一句话,我永远无法从我姐姐的嘴里听到。
她从来都是一意孤行的女子,一直拒绝感情的柔软。
她觉得我和宋宇慕可以随时间淡去关于她的记忆,不痛不庠地继续生活。
可是,那只是她自己強行画下的句号。
而在我们的世界里,无论她在不在,故事还在继续。
“好了好了,别哭了,再哭我就打电话叫顾清让来了,”惠惠半哄半威胁“平常泪点那么高,我这回一句话就把你弄哭了,哭得跟水库放闸似的。要是顾清让知道这事儿,说不定会宰了我。”
鉴于我哭得双眼肿红,惠惠决定把她的墨镜借给我戴。
偏巧出门时下雨了,我戴着墨镜撑着雨伞,活像个神经病。
路上有一家三口,爸爸妈妈同撑一把伞,小孩子撑着小鸭子状的小伞,歪歪扭扭走在前面,时而回过头来脆声催父母快一些。爸爸妈妈相视一笑,脚步一跨,故意跨小了,小孩子回过头来咯咯地笑。
那一刻,蓦然心酸。
我不知道,自己羡慕的是那个孩子,还是那个母亲。
回到顾家,已是傍晚。雨停歇,天边出现一抹红霞,云的形状也诡谲绮丽。鹿鹿在花园里踢球,白阿姨在客厅里打扫。整个房子,不见顾清让踪影。
“清让呢?”我问。
“顾先生啊,”白阿姨扫了扫窗沿“昨晚没回来,你不知道?大概在公司过夜了,Andrew今天来取了一些服衣。”
我没说话。
白阿姨整理干净后解了围裙,走过来嘱咐道:“我先回去了。哦,对了,我煲了猪骨汤,你今晚要是有空就送去给顾先生吧。”临走前,她又回头“夫
吵架都是
头吵
尾合,没见过你们两个这么倔
子的。”
我终究还是没有把汤送去,而是打电话叫了Andrew来取。
Andrew来的时候依旧是冷冰冰的一张脸,但看我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怨念。
我壮着胆子问他:“你怎么了?”
Andrew语调平缓:“没怎么。”
“真的?”
“假的。”
“啊?”我一下子被Andrew的冷幽默噎住。
Andrew看了我半天,最后憋出一句终于有感情起伏的话:“送汤取服衣这种小事以后能不能自己来?”
我心中好笑,我和顾清让之间的事,到底也殃及池鱼了。
第二天我回公司上班。
上次的游戏软件怈
危机事件终于查明,原来是对手公司虚晃一招,大家总算松了一口气,Sean也摆脫了嫌疑。同时,游戏具体策划已经接近尾声,剩下的就是讨论改进,而宣传计划和选用代言人就不属于设计部的主要工作范畴了。
下班的时候,钟以源特地到设计部说要请大家吃饭犒劳犒劳。
大家呼啦啦地收拾东西要走,我关掉电脑,刚想向钟以源解释我要去接鹿鹿,钟以源却了然地点头,笑道:“我知道,你今天去不了。”
“咦?”我愣住,这钟以源莫非有听见人心的超能力。
他继续道:“没关系,去吧,照顾清让要紧。”
“哈?”这和顾清让有什么关系?
他见我一脸困惑,也皱起了眉:“你不知道他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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